雨成都

無雨的日子或少清絕，晴天當然是好，珠簾垂懸、千絲斜掛，自然也是好的。而溫潤如玉的成都呢，春三月，正可於優雅的微雨里，浮想聯翩的了。

十年一覺揚州夢，那夢抑或還是不夠的。揚一益二，夢醒處，斜風細雨，接著便是成都夢，大可一覺二十年哩。成都是叫過益州的，纖纖長風，瀟瀟古雨，打濕了蜀國的故都。但有岷江飛抵城郭，將成都分作數片小島，煦風搖搖，花雨紛紛，草木離離，一任古城飛轉靈動。

三月流蘇。成都或因樹木森森，草葉豐茂而綠肥天青，便如竹映紙窗，天光也會微浸一點綠意。如果是在將雨未雨時，去城東看雨，過九眼橋，登望江樓，不一會兒，天色稍稍的暗了，一陣風斜斜，天空微微的濕了，塵埃落定，江面泛起細小細小的圓圈，就是真的下雨了。便有一把一把的小傘，輕輕移動，如一朵朵婀娜行行的彩雲，就成一幅雨景的油畫，拙樸之中，橙黃綠紫，爽然入目。一江水，幾竿長篙，撐破映在錦江的樓影，真叫人不由生出幾分薄醉來。

一城幽雨，一如采采呢喃。淡淡三月天，典雅的成都，依著細雨，如聞天籟。雨聲過處，瀟灑繾綣，這番光景里，是人都會想起一些舊事。城南的翠柏下，則是可以聽雨的。漢昭廟裡，武侯祠內，站在青瓦紫廊下，有滿天雨韻、一朝文武做伴，細雨微聲，亦如絲竹，許是諸葛當年，正議聯吳抗魏、北伐中原。抑或漢丞相觸景生情，正手執《出師表》，

輕聲告慰先帝的亡靈。

遙想一千年前，杜甫或也頂著微雨，在城西草堂的小院徐行，吟雨：“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看花的人，遭遇溫文爾雅的雨，一洗塵心，很難說不別有逸趣。浣花溪畔，還有琴台故徑，相傳司馬相如的撫琴台就在附近。一街建築，粉壁木窗，讓自然與古樸“站”成一幀風景。

城北的文殊院，香菸縹緲，恰似一幅煙雨城闕圖。虔誠的居士正感念佛主慈悲，蒼天佑人。誰不知道，三月春雨的珍貴呢。木魚聲聲，佛音繞繞，殿閣飛檐流椽，寶相莊嚴。雨在佛家看來，是雲外天香，佛也會品雨的。豐年的稻香，也可以是佛前的清供。銀杏華冠如蓋，躲在樹下，一枕清夢，還有梧桐更兼細雨，長街散著雨香。

燕子留下一抹微痕，泛著淺淺的綠，飛臨城中，昔時的皇城壩，雨雨晴晴，洗盡鉛華，千頃綠地，已成 * 。想必孟昶種下芙蓉，花蕊夫人就秉著一個繼續 * 的雨天寫雨，宮中的詞箋便多了一葉有關花雨的小令。難怪一都之中，四面皆水，數江環繞，洲渚連連，無不花影婆娑。其間，有雨如沐，鳥語風清。是水鄉、是花城、是雨都，似乎都不為過。平川一派，煙嵐中的樓宇插向天去，真是旖旎西南的人間勝景。

也許，雨成都清絕動人處，便是花蕊夫人在皇城一闋清麗的宮詞，是文君在酒家一樽清醇的陳釀，是薛濤在錦江一瓣清芬的心香，是杜甫在草堂一首清新的絕句，是相如在琴台一曲清雅的餘音，是文殊在佛院一句清美的梵唱，是諸葛在蜀中一搖清逸的羽扇、出師北定的馬蹄得得。古典的清韻憑雨臨風，一脈相承，流傳至今。雨成都，莫不就是一本清香四溢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