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戀

殷商初時，我已學會幻化人形。我是只狐，叫媚兒，有著千年的道行，但是我不是妖精。外婆笑我說，傻丫頭，你怎么不是妖呢？這世間不滅的除了妖，就只有仙。我不明白了，那仙是什麼樣，妖是什麼樣？外婆看著我，說，神仙是住在天上的，我們住在地上。我還是不明白，那仙最後回怎么樣，妖最後又怎么樣？外婆也答不上來，於是摸摸我的頭，仙最後還是仙，妖的話，大概最後還是妖吧。孩子，別問這些奇怪的問題了，快去玩吧。我聽話地點點頭，跑到山下陳塘關找哪吒玩。哪吒是我在山下認識的玩伴，他會很多很厲害的把戲，例如他會飛，踩著一對叫“風火輪”的輪子。我也想飛，但法力不夠，他就背我一起飛。哪吒不知道我是狐，外婆說對任何人都不能說這件事，還要我藏好自己的尾巴，因為我的外形是幻術，而尾巴是唯一的破綻。我看到哪吒的時候，他正在海里玩水。他要我和他一起玩，我不肯，怕打濕了衣服會露出尾巴哪吒笑著來拉我，我驚叫一聲，跌進水裡。海水涼涼的很舒服，我慢慢放鬆了戒備和哪吒嬉戲起來。突然一隻手抓住了我的尾巴，隨後手的主人從水裡冒了出來。我認出那是龍王的小兒子敖丙，兩百年前我隨奶奶給龍王拜壽曾見過他，他還是老樣子，額頭很大，齙牙，小小的眼睛裡儘是齷齪的光亮。後來他要向我提親，還好龍王我是妖精，又非水族拒絕了他。小妖精，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敖丙涎笑。我怎樣也掙不脫他的手，還好尾巴在水下，哪吒沒有看到，而熬丙的調笑也讓他沒有對我起疑。來，讓三太子看看，漂亮了沒有？說著就用另一隻手想去摸我的臉。放開你的髒手，哪吒沖了上去。兩個人撕打起來，我藉機掙開躲在一旁。敖丙看到我的掙脫，氣急起來，但還是輸得很慘，逃回龍宮。我和哪吒上了岸，哪吒以為我受了驚嚇想過來安慰我，卻無意中看到我沒來得及收回的尾尖。那是什麼，他好奇地想掀我的裙，不可以，我大叫。哪吒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我。你怎么可以動女孩子的衣服，我隨便找個理由。他聽了以後痴痴地笑了，老實地低著頭不知道說什麼，忘了剛剛的疑惑。我暗暗鬆了口氣。它們水族，說是地仙，其實和妖精有什麼區別，聽說那個敖丙還會抓童男童女來吃，可惡。哪吒說。我不是妖精，我不害人的。我小聲的說。你沒有得罪它們，是那個敖丙找打。他單純地安慰著我，我心裡像堵了一塊石頭一樣難受，於是小心地問他，你討厭妖精嗎？當然。他們專門害人，你剛剛不是還差點被欺負？他恨恨地說。那，你要是再碰到妖精怎么辦？我又問。我不會放過它們的，別怕。哪吒說著，沒有發覺我已經蒼白的臉。回到山上，一連幾天都是悶悶地，不想下山，也懶得追兔子。外婆問我，孩子，你怎么了？我反問外婆，為什麼我們是狐，不是人呢？外婆溫和地笑了笑，世上的事，有因就有果――前世的因，今世的果，明白嗎？不，要我說，這世上的事是沒有原因和結果的。說是前世的因，誰知道前世是怎樣的，憑什麼要為這個接受今世的果？我又沒有死掉，我怎么知道下一世要接受怎樣的果？因果？因果不過是讓所有人安分起來的騙人的東西。我說外婆看著我，搖搖頭說，妖氣果然重了，孩子，很快你就會知道今世的果是怎樣的了。果然，很快我就知道了今世的果，在五月初五那天。那天是個極陽的日子，我不敢下山，怕維持不了幻術，所以只是一個人早山上小溪里戲水。這時，一個貌美的女子走到我身邊，問，你想不做妖了嗎，媚兒？我吃驚地看著她，你是誰，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笑了，我是女媧，這世上的萬靈都是我造的，我怎么會不知道？女媧？我有點吃驚，聽外婆說她是最有道行的仙。告訴我，你不想做妖了，對嗎？她問。嗯，不想，我不是妖精，我不害人的。我認真地告訴她。那我有機會讓你做人，做世上最美的女人，怎么樣？女人？大人嗎？我怕我做不來。我泄氣地低下頭，我知道，做人是要守很多規矩的。但是做人你就不會怕尾巴被人發現，別人也不會罵你上妖精了，就像哪吒。哪吒，我輕輕地重複著這個名字，心沒來由的一顫。天意讓哪吒助武伐紂，現在商的還是那么強大，哪吒敗了注定萬劫不復。女媧平靜的說，所以你回成為人，世上最美的女人，然後迷惑紂幫哪吒傾覆商，最後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身份，去找哪吒，怎么樣？我肯。我下定了決心。但是要怎樣去迷惑人呢？我不解。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對了，媚兒，你的妖氣重了。妖氣重了？我心口一緊，外婆也說我妖氣重了，可是我不是妖精啊，我不害人的。女媧把我帶到一處閨房，我看到了那個世上最美的女子，她叫蘇妲己。我倒覺得她比較像我們狐，小巧的下巴，細而微翹的眼角，不像我，一雙過大的眼睛，臉也是胖胖地。好了，妲己，你的時候到了，隨我去吧。女媧對那個熟睡的女子說，那人的魂魄就真的出了身體，落在她手中。現在你去吧，女媧轉身對我說，然後指了指那屍體。是的，屍體。沒有魂魄的，縱然美艷，也不過是具屍體。我不會，我一邊說，一邊往後縮。我助你，她說完推了我一下。等我再睜開眼，就看到自己的身體倒在床邊。那是我第一次好好地看著自己，一個小孩子留著總角，圓圓的眼睛、臉、還有身體。那尾巴，紅紅地，露了出來。我幫“自己”把尾巴藏好，落淚了。我終於擺脫了尾巴，也失去了自己。值嗎？不知道。但我是人了，沒人會說我是妖。可我真的不是妖精，我不害人的。轉月，我就被冀州侯蘇護，那個被稱為我父親的人無奈獻給了紂。紂是個俊美的男子，近千年來，除了桀，就只有他是我見過的男子中最好看的。後來桀被紂的先人湯殺死了，卻沒有人悲傷，我不明白為什麼。我仰視著紂，突然覺得他很可憐，我必須讓他失去所有才能換得我想要的一切。我要害這個人，可我是不害人的。那夜，一個陌生的身體壓向了我，我不知所措，忽然想起了哪吒。想到他說過不會讓我受欺負的，就不自覺的笑出聲來――很清脆的笑聲。第二天，我聽到後宮裡的人說我是蕩婦、妖婦。我不知道什麼叫蕩婦，我是我沒有尾巴了啊。我不是妖精，我不害人的，我認真的辯解。後宮有好多女人，她們都好兇，不理踩我，也不和我一起玩。我問我的侍女滌為什麼，滌說因為娘娘太美了，她們恨，恨你奪走了後宮唯一的目光。我還是不解，我不會傷害別人啊。滌說，娘娘，你太單純了。我無措地看著她。正宮的娘娘來到了我的住處，還帶來了很多很美的東西送我。我以為她會陪我玩，因為她看起來很溫和可親，結果她要我跪了整整一個下午，等到紂快回來的時候才讓我起身。臨走的時候，她說，以後有她的地方我只能跪著，這樣我才能記住誰才識真正的主子，還說，今天的事不準對紂說，否則我以後的日子更難過。我什麼都沒對紂說，因為我知道做人是要守很多規矩的。何況跪是我每天常做的事情，不難受的，只是今天原本要和侍女們放風箏的，沒去成。滌和紂說了這個，紂很生氣，他生氣的時候很嚇人，因為他認為自己擁有一切，所以任性，但是我知道，最後他什麼都不會有了。他罰娘娘跪祖宗的靈位整整一夜，第二天，那些臣子們開始罵我是妖精，陷害母儀天下的娘娘。我不明白，以前只要藏好尾巴，別人就不會罵你是妖精，為什麼我沒有尾巴了，反而被這么多人罵。我不是妖精，不是的，我真的不害人的。我還是怕娘娘的，她說紂知道了這些事我的日子會更難過，我怕她會把我整天的鎖在屋子裡，不讓我出去玩。於是我對紂說，陪著我，我怕娘娘，紂從此就不再早朝。紂說要為我建造一座宮殿，裡面築一個高高的鹿台。他要讓我在上面跳舞，讓天上的神仙都知道他擁有如此美貌的女人。我不知道該說

什麼。其實我也想在高高的地方跳舞，就像以前哪吒背著我飛的日子一樣。我想他，真的好想。從鹿台開始動土那天開始，臣子們就不斷出現在紂的面前，他們指著我說我是要亡掉商的妖精，要紂殺掉我，但紂殺掉了他們。我開始奇怪，人人說我是妖，說妖精害人，但我從沒害過人，反而是他們人才互相殘殺，他們和妖比，那個更可怕呢？後來我看到了皇叔比干，人們說他有一顆七竅玲瓏心，能看透世間一切。他看著我，說，好自為之。我不明白，為什麼這么聰明的人也看不出我不是妖呢？我想到了哪吒。他沒有哪吒聰明，哪吒是知道我的。想到這裡，我開心的笑了起來。於是，別人有開始傳言我如何猖狂。那夜，我後花園找白天失落的玉釵，看到正宮娘娘在和一個陌生人的男人在假山後的草地上嬉戲。我沒想到一向嚴肅的娘娘也如此貪玩。我想和他們一起玩，於是回房拉紂出來想加入他們。沒想到紂看到他們以後大怒，處死了娘娘和那個男人。滌說他們是在偷情，該死的，只是娘娘發現了這個，又被別人誤解了。我問為什麼紂可以和我還有娘娘還有其他很多女人在一起，為什麼娘娘就不可以。滌吃驚的看著我，說，一個女人一輩子只能忠於一個男人，要不然別人會罵她淫蕩，這個人是會受到很大懲罰的。我習慣被罵了，也不怕什麼懲罰，只是不知道哪吒是不是會像紂一樣在乎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於是我開始覺得女媧是在騙我。我成為了正宮娘娘，後宮的主人，沒人再讓我罰跪了，我很開心，真的――在不想哪吒的時候。別人說我心如蛇蠍，我也懶得辯解了。又是一年的五月處五，質子伯邑考進貢了野味給紂，紂說要與我分享。我一看到那食物就暈了過去。因為那竟是外婆。我已經幾年沒有看到過她了，沒想到再見了卻是這樣。我知道他進貢狐狸肉就是想看看我的反應，看看我是不是像外面傳聞的一樣是一直狐狸精。我真的不能不恨。躺在盤子裡的是我的外婆，我前年來唯一的親人，伯邑考不但在極陽之日壞了她五千年的道行，還要外眼看著她被變成食物，我一定要把這個痛苦還給他，不惜任何代價。於是我對紂說西伯侯姬昌精通卜術，若造反後患無窮。紂是個多疑的人，又鹵莽，他問我怎么該怎么做。我說，召姬昌覲見，再殺掉伯邑考，做成肉餅送給他吃。他若吃了，就證明其卜術不過是誇大，不足為慮。若不吃，說明他算到兒子遇害，那此人不得留在世上，以忤逆聖意處死。紂真的這樣做了。我本想殺了姬昌逼伯邑考吃掉，但是我想起那年我前我與姬昌的一面之緣。那是個慈祥而又睿智的老人，他注視我的目光讓我想起我的外婆，所以，我不忍心說出要他死。可是我不能夠不恨，不能不去破壞。一切看他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