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齊天大聖

——重讀《西遊記》

在樹上拴一跟結實的麻繩或者鐵絲，過一段時間後，麻繩就緊緊地勒進了樹里。這個時候，總有人擔心樹是否會被麻繩勒死，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麻繩不但沒有勒死樹，反倒深陷樹中，看上去似乎是被樹吞噬了，同化了，似乎已變成了樹的一部分。

這種情形，我們時時可見；這種情形，我們熟視無睹。這種情形，更常被許多文人感慨，感慨充滿了韌性的樹是多么偉大，多么值得我們學習。

譬如悟空猴頭上的緊箍咒，初戴時極度痛苦極度抵制，而後慢慢平靜漸漸習慣，最後終於摘掉了，悟空也終於做了佛。寒光閃閃的緊箍咒化做靜默如金的清規戒律，桀驁不遜的齊天大聖成了燦爛無比的鬥戰勝佛。你能說，是悟空吞噬了緊箍咒還是緊箍咒吞噬了悟空？或者，緊箍咒早已成了悟空的一部分？

想我們初生時，也曾氣勢如虎，也曾狂傲不羈，如悟空一樣無懼天地，甚至藐視天地。只是，不知從何時起，我們開始為緊箍咒頭疼？不知從何時起，我們習慣了緊箍咒的存在？又不知從何時起，我們悄然吞噬了緊箍咒。終於，我們也如悟空一樣，去掉了緊箍咒，修成了佛爺，修成了君子。曾經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孩子變成了今日人前人後的謙謙君子，稜角分明的頑頭化做了光潔圓滑沙子，隨著浪奔浪流，隨著潮起潮落，在人海中漂流，在人海中消失。

只是，被鐵絲緊箍著的樹，你疼過嗎？被鋼圈緊箍的著悟空，你疼過嗎？連徐志摩都說：“別擰我，疼！”

那么，你們呢？

也許，也許花果山的自由只是偶爾才會出現在鬥戰勝佛的夢中，也許鐵絲緊箍的痛早已隨著年輪的增長而消失；也許我們早已不知痛為何物了！因為痛早已與我們溶為一體，就像緊箍咒與悟空的融合，鐵絲與樹木的融合！

弗洛伊德說，假如人長期活在一種無力改變的痛苦之中，就會轉而認同或者愛上這種痛苦，把它視為一種快樂，以便使自己好過一些。人性就是這么逆轉的，逆轉過後我們就成熟了，猴子於是也成了鬥戰勝佛！

只是，當佛光普照、梵聲唱起之時，那高高在上的鬥戰勝佛啊，你可曾為當初的大鬧天宮後悔過？你可曾記得當初花果山上的自由自在？你可知道，在有人看來，你這身披金甲聖衣威風凜凜的鬥戰勝佛——樣子好怪……好象條狗啊！

也許有一天，所有的緊箍咒，譬如戶口、貧富、學位、概念、主義……也會與我們融合，融合到天衣無縫，融合到修成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