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花

春天,花會再開,終有一天,我們會再相見.你是這樣說的吧.

只是,來年春天花再開之時,還有沒有前世的回憶.

那么,我們終於相見的那天,你是否還記得我,我的容貌,聲音和衣著.

以及,我們曾經的點點滴滴.

還有互相間的,承諾.

我在等,在漫漫長夜中等待.

黎明只會在你身後隨你而來.

這些沒有對方的歲月,我替你承受,不用擔心我會陷入過去的孤單.

因為我不在,你會寂寞.

而且我害怕,如果我的一切重新開始,會將你遺忘在逝去的風裡.

所以,我會永遠在這裡,等你回來,對我說:春天又來了啊.哪怕你已然忘卻過往的一切.

櫻花再開,紛飛的花瓣不盡,消失在視線所不及.

我依然會等,不後悔為你而做的決定.

默默守護曾經的記憶,連細節都清晰.

只為天亮時可以看見你的笑容,一如既往,注視著偌大的庭院,和我的白色狩衣.

冬,大雪.

路上堆積的白被車輪輾裂,兩道深黑的泥土分外刺眼.

坐在車上撩起窗簾,雪的光芒反射進車裡,在車頂上黯然地亮.兩個人相對無言,在前往城東的路上.

幾天前博雅踏入晴明庭院.冬季的庭院比往昔更多了一份蕭索,伴著白衣陰陽師的面無表情.

晴明,花都謝了啊.庭院裡不曾有過冬季開放的花草.

城東山上的異狀從未影響別人的生活,我不想去.他說得直接,語氣淡然.博雅一時呆立原地.

每年冬季,城東的山一片雪白,卻不是因為漫天的大雪,而是滿山坡的白梅.晶瑩的冰片似乎從不到訪,每到這時附近的村民都莫名其妙地不再進山.但這對他們並無妨礙.他們稱其為無雪.

那男的只是不希望他的領地里有他不知道的事情而已.

可是聖上他說……唉,你就去一次嘛.

得令於聖上,所以不可不從嗎 你總是會毫不猶豫地效忠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為了他的一句話,連著來勸說我三天.

我會陪你去的呀.博雅有些著急.

晴明望著滿院的雪嘆氣.

明天去吧.

於是現在兩人顛簸在無雪山的腳下.明明是風雪飄飛的天空,無雪山上卻是一片明淨清晰.晴明的嘴角隱沒了平常的笑意,車中的空氣冷得徹底.

下車,依舊是一言不發,晴明默默地破了結界,與博雅進入無雪山中.

晴明對這山裡的路似乎有種莫名的熟悉.博雅疑惑,卻不多想.陰陽師為了工作四處走訪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這樣的熟悉有些怪異,他邁出的每一步仿佛都不帶遲疑.這是因為晴明的疏忽大意,還是……還是他對這裡了如指掌

晴明……想讓他仔細一點,對方卻不搭理.

轉了沒有一會兒,就到了山頂——一株茂盛的白梅下.晴明不再向前,與樹保持著距離.向前看去,樹旁蜷縮著……

一隻白狐.

妖媚而慵懶地閉著雙眼.

四周都在下雪,唯獨山上是詭異的寧靜,仿佛被罩在一個琉璃樽中.可冬日的寒氣卻未被隔斷,風吹花搖.

博雅驚異地回頭望著晴明,他的表情被垂落的髮絲遮住.

相傳平安京里的陰陽師安倍晴明是白狐所生.這是市井裡的流言,晴明對此總是以一抹微笑帶過.

這是你的……

晴明搖搖頭:我不知道.

博雅再看向白狐,那裡坐著的卻是一名白衣女子,面容姣好.遇見博雅詢問的目光,答:抱歉,我不想說.

白狐,把結界撤掉.晴明說,不帶表情.

出生時我就帶著這個結界,撤掉它就等於把我殺了.

博雅,聽見了吧 回去,你可以交差了.

那你呢

白狐笑道:他不能回去喲.他從懂事起就在這裡,離開無雪的那年發誓不再回來.

晴明,你曾經那么嚮往外界么

現在他回來啦,呵呵,就回不去了喲.博雅大人,誓言也是一種咒呢,不可悖逆.

那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若你不願意留在這裡.

因為你說要我來無雪.晴明微笑,博雅,你走吧,記得替我照看一下我的院子.如果,你願意的話.博雅看見晴明的雙手翻動,然後,眼前消散了.只剩無雪的梅和兩個白衣的身影,獨立於大雪之中.

晴明,花會再開的,我們還能再見的吧 博雅喃喃道.沒有晴明,根本上不了山,他只好放棄.我啊,會等到再見的那一天.我,永遠是你的摯友.

你沒有告訴他,你們只能來世再見了么 白狐倚著樹幹問,來世,他說不定會把你給忘了.

不用你管.晴明收起笑容.

我記得他就夠了.

反正,花總是會再開的.哪怕,時過境遷,淡漠了容顏.

無論你是否還記得我,我會在來世默默等待.

逝去的風帶不走連細節都清晰的記憶.

終有一天,我們會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