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追月

我是一個樂師，王的御用樂師。沒有人問我為什麼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去做一名樂師，因為，我只是繼承了先祖們的職業，僅此而已。

我默默地接受著大臣、將領們的白眼。早已習慣，在他們眼中我只是一個供君王享樂的工具，一個靠諂媚和奉迎生活的人。“我說我不是，他們會相信嗎？”戰場和朝堂是他們一展才華抱負的地方。而我，卻在看似輕盈柔媚的音符中，統率著我的千軍萬馬衝鋒陷陣。王總是說我不同於其它樂師，不僅僅沉醉荒靡之音，宛轉中流露出鏗鏘的節奏。我總是笑而不答，空曠的大殿中，瀰漫著王豪放的笑聲。

我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我崇拜誰，也從沒有一個人問過我。我甚至可以說在這個宮廷之上沒有我的朋友，除了我的王。我覺得我們之間不僅是主僕的關係，更像是知音。我欣賞王的氣魄，王欣賞我的音律。

王是一位年輕有為的君主，他的氣質無可比擬，他的雄心可吞日月，他的意志令四海也為之動容。在他的統治下，國內一片欣欣向榮、百廢俱興的景象，其它的諸侯國君也因此懼他三分。他――是國家的驕傲，也是我的驕傲。

但從某一天起，他庭案上的奏章開始堆積，朝堂上也漸漸少去了他魁梧的背影，卻整天把酒當歌，尋歡作樂，不理朝政。於是，我又成了“禍國媚主”的人，又成了“敵國的奸細”，又成了……但統統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王，難道這就是我所崇拜的王？難道這就是曾經在我面前笑談天下大事的王？難道這就是有著統一天下雄心的王？我不相信。

“燕國使者入朝晉見，燕國使者入朝晉見，燕……”

王站起身，高大的背影漸漸模糊，他，直奔大殿。官人紛紛作鳥獸散去，只留下深思中的我。

聽說，朝會上王與使者談得很開心。於是下旨設宴款待使者，並讓我在一旁撫琴作陪。《彩雲追月》，那是一曲悠揚的旋律，但我卻總有些不祥的預感。金碧輝煌的殿堂上，觥籌交錯，但朝臣們笑容下的苦澀卻顯而易見。

使者恭敬上前向王敬酒，王放縱地笑，沒有絲毫防範。突然，寒光閃耀，使者的手中多了一把鋒利的短劍！如千年不化的寒冰，死亡的光芒在劍鋒上跳躍。他獰笑著，沖向醉眼迷茫的王……朝臣們都嚇傻了，隨即又慌作一團。極度的混亂中，我拼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琴擲向使者。使者被這飛來的橫木絆倒了，臉上的笑容開始凝固，但眼中卻仍有不甘，他一揮手，將短劍向王擲去……

無聲的冰冷，劍身已沒入了我的身體，果然是一把吹髮即斷的寶劍……血汩汩地流著，順著劍柄，透過我的手，墜落……我，一個宮廷樂師，在千鈞一髮之際，捨身為王擋下了這致命的一劍。

血腥讓沉醉中的王恢復了理性。這個曾經獨當一面的男人拔出腰間的佩劍，瘋狂地向前劈砍。迸濺的鮮血浸沒了寶劍，浸透了王袍，浸漬了他的內心。慘叫聲，劍刃沒入肉體的鈍響，久久地在樑柱間迴蕩，迴蕩……

彌留之際，我看見我靠在王的肩上，王依舊是那般魁梧、那般高大。高舉著的寶劍在血液的凝固中異常地堅定――“全力伐燕！！！……”我笑了，將這笑定格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這……才是我的王，我們的王。

也許，那些朝臣是對的……

王是那高懸的圓月，我就是那追月的彩雲。彩雲遮擋住了圓月的光輝。但當彩雲消散之時，也正是皓月當空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