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西溪

我家門前有條西溪河。它原本起於西湖，橫貫小半個杭州，最終到達西溪。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某一個“西北風未起，蟹也不曾肥”的某時，西溪河見證了郁達夫相約秋原、源寧等好友在松木場上船，帶些瓜果點心，坐在典型的江南小船中，聽著划船時船槳與河水摩擦奏響的曲調，逍遙的高談闊論。

而我父親說，他五十年前聽當時五十歲的老人說，西溪河更多的是讓松木場下船的棺木順利到達墳場，讓亡靈從人間走進天堂。文二街原是冥界的“墳”二街。父親說，他曾經看到過的西溪河，河上有橋，水清見底，兩岸桑園竹林。坐在青石板砌成的船塢台階上，水中的赤腳常有小魚來親吻。抬頭望藍天飛雲驚鳥、農舍炊煙裊裊，會有一種莫大的惆悵。後來讀到馬致遠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時，似曾相識。

當時才六歲的我不相信這些，無論是我的耳朵還是我的眼睛。只有在江南水鄉周莊或是西塘才會出現的美景，怎會出現在我家門前的這條烏黑的河中。西溪河只不過是一條流經我家門前的烏黑髮臭、冒著泡的陰溝。

幼年的我會在實在無聊的時候拿著一條細長的棉線來到河邊釣魚。這條陰溝中不可能有魚，但是能在極其惡劣的環境中存活的泥鰍和黃鱔幸許會有。我還是傻傻的盼望著手中的棉線能夠動一下。然而面對著如同瀝青一般粘稠的河水，強忍著刺鼻的惡臭，我最終只等到被污染了的線頭。

於是，我想要了解西溪河。

終於有一天，我順著現在的西溪河向西湖尋去，我發現原來繁忙的松木場碼頭，有一座不起眼的、“躲藏”得很好的水壩。它堵住了西溪河與西湖的連線。西湖，是杭州城區水系的心臟，遍布杭州城區的各條河道就是通過心臟遍布人體的血管。河水自然就是城市的血液了。原來是主動脈的西溪被水壩攔截就沒有了鮮血，其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鄙視的看了水壩一眼，無可奈何的離開了。我從心底里希望它能快點消失。只要它消失，西湖這顆心臟就多連出一根血管，這不僅是有益於西溪河，更可以說是有益於西湖啊，甚至杭州啊。

有一天，在這條陰溝的邊上出現了一座小小的公園。小小的，但卻很有味道。遍地青草，像是一層地毯；一座假山突兀的躺在公園的草中；還未成才的樹木像圍牆一樣圈著這個公園。

我經常在公圓中的那座假山上鑽來鑽去，不經意間，發現河水雖然沒有變清，但至少不再像以前一般冒泡了。兩岸種上了成片的櫻花和迎春花。如果到了春天，先是雪白如雲的櫻花，過幾天又是嫩黃如絨的迎春花會把西溪河鑲嵌出兩條蕾絲花邊。儘管西溪河還是沒有魚，甚至沒有泥鰍，但終於還是顯現出一點生氣。

三十年前，西溪河沒有了最早的綠水；二十年前，沒有了最早的槳調水聲；十年前，甚至連這條河都快沒有了。現在，西溪河有了小舟，那是清潔河道的環衛小船，沒有槳聲但帶來了西溪河的希望。

十年後的未來或者更近的一天，但願西溪河能同我不久前的一個夢一般：河兩岸櫻花飛舞，迎春花枝垂入河中；河水清澈，水波漣漪，時不時還有躍出水面的魚兒讓人眼前一亮；江南小舟幽幽的槳調劃破靜謐的晨輝。我和郁達夫，邀親朋好友，帶上瓜果點心，駕輕舟，訪西溪，藍天白雲青山綠水間，豈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