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亂”
曾讀過一篇小文,叫《夜雨孤燈亂翻書》。箇中對讀書的意境,描繪得甚是清雋閒雅,只是於“亂”字一意境,當時不敢苟同。慢慢地,涉獵的文字多了,竟越發覺得此字耐得咀嚼,妙不可言。
林語堂在《讀書的藝術》一文中以洋洋千言,其意旨大抵亦走不出一個“亂”字——說什麼唯有率性、隨意、發乎性情地翻書閱卷,方是“讀書的真藝術”。其實,依我看,光讀他那信手拈來的軼聞雋語、漫心鋪展的議論析理,便已頗得“亂”的神韻。
另一位文學巨匠周作人先生,他的文字,依小生拙見,亦合是雅中見亂、亂中顯雅的。他的名篇《故鄉的野菜》與《烏篷船》,那從書卷上撲面而來、馥郁清香的鄉土氣息,竊想,定是一讀難忘的。心中同時產生的另一個構想是,周先生生前必是“亂”翻書的高人,若不,哪來如此多的筆記閒話訴諸筆端?而這,恰恰也是先生文字所以雅脫之至吧。
上述兩位大師的文字,都宜在“亂”的境界中尋找真意:或沏上一杯香茗,鋪卷青燈下,耳邊繚繞的是或清揚或古沉的絲弦管竹,想入非非;或鋪書成席,於真正的“書叢”中,放懷恣肆地飽嗜一番,納山川宇宙於一室。然而,浮躁紛亂的心境是萬萬要不得的,否則,好比是在沙漠中插花,文中情致早已在江涸山寂的心靈中消失殆盡。心靜,方可品“亂”。
在寄宿學校念書的日子裡,挑燈夜讀已然成了一種平常並準時於一日三餐的生活習慣。在漆黑的夜幕中,蒼白的電筒光,沙沙的翻書聲,書中高哲源深的智慧、靈動的語言,書外人跳躍的思緒、閃亮的眸子,儼然成了這黝黯的闃寂中,唯一勃發生氣的地方。而正是在此番氛圍中,我得以盡情地玩味“亂”的真意。我盤膝坐在床上,腳邊散亂著幾本散文集和詩詞本子,隨意地翻檢出一本《背影》,或者《納蘭詞》,背倚著牆,愜意地看起來;或以棉被為台,鋪卷細讀,不時振奮地抓起筆,在書頁或稿紙上漫記一番。在書卷中穿庭過院目不暇接之時,偶一回神抬首,竟覺時間荏苒,晃眼三更,乃至拂曉……有時難免會惹來白日下一雙惺忪的睡眼,卻也無悔。面對室友起初不解的目光,我唯有迎上一臉幸福的憨笑,日子一長,便僅須會心的交目,兩心早已釋然。
畢竟,於“亂”一字的切身體驗,終究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