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魂
陽光刺痛了我的雙眼,仰頭——空曠的藍色晴空,在那一剎那的變幻間,被突兀地飄來的柳絮,捲成了一幕幕班駁無助的黑白碎片。清泉般涌動的記憶有如一柄長長的利劍,挑破了歷史的殘簡,沉思——沉思。
公元前202年的垓下古戰場。
快得來不及轉換的畫面籠罩著壓抑與淒涼——這是戰爭的悲劇。昔日繁華無比的街市已被飛濺的熱血消退了顏色,歷史的陰影里,剩下的只是一堆無人問津的廢墟。而又有誰能證明,這不是樓蘭故國的前身?遠處的殘陽似血,映紅了這片曾經安寧平和的土地;映紅了硝煙瀰漫中層層疊疊的屍體;映紅了將士手中仍緊握的兵刃;也映紅了依舊巍峨卻少了壯闊的山巒。
如今的垓下已是千瘡百孔、滿目蒼涼。它倒下了,帶著些許失意。
公元前202年的烏江渡口。
臨江而立,無數貞烈的鮮血染紅了烏江水,侵蝕著烏江的靈魂。我緩緩伸出雙手,想從嗅到的這一絲風的氣息中抓取哪怕是殘缺不全的歷史。在遍野的屍骨中穿梭,我瘋狂地搜尋著楚霸王。
昔日馳騁沙場的豪傑,如今也只能任狂風擊打!可雖是窮途末路,西楚霸王的雙眼依然炯炯有神,神情鎮定自若,影射著他的男子偉岸與英雄氣概。時傳千古,也只他一人有為他出生入死、悲憤鳴冤的烏騅馬,只他一人有與他同舟共濟、誓死相隨的虞姬!再望這虞姬:絕美而飽含憂愁哀思的眼神,臉上洋溢著坦然幸福的微笑,手中拿著那把頗為沉重的寶劍。這真是一位奇女子!而她香消玉隕的屍體周圍,仿佛迴蕩著那首柔腸寸斷的歌:
“大王意氣盡,賤妾奈何生!”
江水悠悠,流入歷史的長河,卻被這西楚霸王一石激起千層浪,江面的風嗚嗚咽咽地鳴奏出一曲輓歌,瞬間又化作一股透骨的冰涼,直刺骨髓。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楚霸王的血匯成淒楚的歌在翻騰的江水中飄忽,同八百將士的亡魂響徹著這塊土地,一直不停歇地吟唱了幾十個世紀!霸王的血同著他的陰靈,一起埋葬在這如訴如泣的烏江流水中,卻永遠不會被淹沒。他帶著一統天下的雄心壯志,長眠於烏江的嘆息中,聽他的講師為他吟頌那首歷史的輓歌。縱使有再多的泊船,也絕載不走這楚霸王的勃勃英姿與千古偉績。
最後一抹夕陽即將沉淪,我久久地凝視著這最後的一滴鮮血,卻又瞥見它晃動成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倏然竄到我的跟前,沿著嗚咽的流水向前翻滾,在黑暗中發出震天的嘶鳴。楚霸王的怒吼撕破了冰冷的陰空,連渭水的阿房宮也在他的腳下轟然倒塌。
江邊一片的楊柳依依。柳條兒的倩影織成了一縷縷翠綠的輕紗,迎風平息、柔拂著烏江的流水。
我撫著霸王身上的每一片甲冑,凝視著眼前這尊鋼鐵鑄成毫無韌性的生命,跪倒在楚霸王的面前,任泣血的淚如雨地划過臉頰,滴落在地下。楚霸王!你既能從巨鹿一戰大敗前秦,卻為何就在這烏江輸給了漢王劉邦?!
夜色越來越濃,寒風也越來越刺骨,吹得身後的落葉狂舞紛飛,夾雜著晚風的腐蝕。冷冷的月光下,烏江的激流被時間越沖越淡,終於聽不清了來自楚地的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