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多少醒和夢
作者:不詳 (字數:1500字作文)
昨天晚上讀張陶庵的《西湖夢尋》,那是何等的滄桑與落寞,掩卷獨坐,一燈如豆,我寫道:落寞繁華都是夢,湖山此地也華顛。無法言說,但我相信萬語千言盡在這十四個字里。
在那風雨漂泊,在那江山搖落,在那家國破碎的時代,身世浮沉的陶庵歷盡人間辛酸。槳聲燈影的西湖,錦衣玉食的繁華和裘馬輕狂的少年,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是夢,浮生若夢,陶庵選擇了追尋,追尋那失落已久的夢。他割捨不下他的西湖夢,終生夢未醒,這是一種何等的緣份啊。歷史上有這樣一種生命,五十年里他占盡風流,而四十年里他無從回首。如此人生,有一個終生不醒的夢足矣。
常笑戲如人生事,而今身為戲中人。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孰是孰非已經不再重要。這個世界有太多的誘惑,有太多的放縱,以至我們往往無從選擇。
一曲《長生殿》是用血和淚鑄就的,所以不忍卒讀,每每看至《聞鈴》就淚流滿面,不是多情而是至情。一朝紅顏為君盡,已到月宮夢未醒。前人汗牛充棟地反覆摹寫這個悲壯的時刻,而我獨獨喜歡鄭畋的那首“玄宗回馬楊妃死,雲雨難忘日月新”。楊玉環身死馬嵬,李三郎漢宮淒涼,彼此守候著一個千年的夢,而這個夢至今都沒有醒來。於是今天他們相守在瓊樓玉宇,笑看人間的滄桑與無奈,生離和死別。
不同的生命,不同的際遇,而歷史往往有著驚人的相似。一代名妓陳圓圓的香消玉損,有著種種的猜測,而我唯獨鍾情於她因為吳三桂兵敗身亡而自沉於蓮花池的傳說。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將死看得如此從容和淡定,這是我們所未敢想像的,這也正是歷史給予她至高無上尊榮的原因。
“嘗聞傾國與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也許這是對歷史的錯誤解讀。無論是權傾朝野,無論是功名蓋世,即使是“館娃初起鴛鴦宿,越女如花看不足”也會在歷史的塵埃中“香徑塵生鳥自啼,渫廊人去苔空綠”。功名富貴都將在換羽移宮中像漢水一樣,東南日夜流。
盈盈冉冉淡而韻,衣椒繭時顧湘裙,如雲出岫,如珠在盤。當年的她聲甲天下之聲,色甲天下之色,“一斛珠連萬斛愁,關山漂泊腰支細”,“前身合是採蓮人,門前一片橫塘水”。而歷史在這裡發生了轉折,“橫塘雙槳去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此際豈知非薄命,此時只有淚沾衣。”也許命運本緣天定,“座客飛觴紅日暮,一曲哀弦向誰訴?白皙通侯最少年,揀取花枝屢回顧。”繼而早攜嬌鳥出樊籠,繼而相約恩深相見難,再繼而爭得蛾眉匹馬還……
總有不能承受的生命的之輕,在冥冥中賦予了一往深情,醒來便是痛,唯有作痴情。金戈鐵馬,粉裝細腰,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圓圓至死都是一個年輕而痴絕的夢,任雨打風吹,任關山渺茫,任世事滄桑。
長春真人說:“大夢一十八年,天下人豈不笑我輩痴絕哉?”當年的煙雨樓是一個美麗的嚮往。在那江南三月,暮春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早晨;在那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的夜晚;在那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的傍晚,或拂檻或憑窗,面對南湖的萬頃波光,千帆落日,痴又何妨?絕猶何妨?生命本來就像那水面上的鷗鷺一樣——相對忘情。江湖雖大,忘情便小。
百年都是幾多時?有人南柯,有人黃梁。有人泣血,有人斷腸。滾滾紅塵,芸芸眾生,誰解山翁留醉?誰解阮生猖狂?誰是嵇康?誰是襄陽?
萬事無如杯在手,百年幾見月當頭?陳眉公說不執今日之是,未妨惆悵也痴狂?痴也好,狂也好,如此江山煙雨搖。似水年華誰知道?夢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