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論和
或問:何謂和者?
對曰:陰陽相調,剛柔相濟, * 相侵,修短相形,否泰相隨,禍福相依,以致風調雨順,家寧國安謂之和。
如不解,請較之以霸。暴秦之末,亂世之初,群雄並起,中原逐鹿。而有項籍者,力能扛鼎,才氣過人,一馬在前,執戟大喝,萬夫趑趄。欲以暴力征天下,以霸治之。霸者,有違天道,無益人和,故豎子如漢王者亦可滅之。既知其亡矣,臨死則曰:“天欲亡我,非戰之罪也。”而不知天何以欲亡之。
而如高祖,遵道得路,從天道,順人和,與民休息,一世未過,至於漢武則雄風積矣。
故曰和則天下生,霸則自身死。
或問:和之與和,其有分乎?
對曰:和有大小之異也。和者,中庸以修身謂之小,安國撫民可以稱之大矣。
小和者,如孔子身處亂世,雖鳳鳥不至,河不出圖,不復夢見周公,猶可申申如而夭夭如也。大道不行而求索不止。至如亞聖,養其浩然之氣,誓曰捨我其誰,達者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此皆修身之功也。惟惜其生不逢時,無以成其業。
而至乎漢武之年,匈奴猖獗,窺伺長城內外,單于指鞭,南下彎弓馳馬,屠戮漢民,踐踏漢土。霍剽姚,年十八,北上擊敵,千里追逐,橫絕大漠,得以傾御酒於酒泉,封山於狼居胥。漢武欲加之以宗親,則答曰:“匈奴未來,何以家為?”以天下為己任,先憂蒼生後憂己,玉宇不清,胡戎不滅,棄小家而顧天下者,此等氣概,可謂之以在和。
或曰:善哉,先生之論。而和既為此等妙物,則何以用之哉?和如無用,豈非金玉其外而敗絮其中也歟?
對曰:誠如子之言,量我中華數千年,知和之用者幾稀矣。且識小和者多,知大和者少,識和之體者多,明和之用者少。此不亦其曲彌高其和彌寡哉?
《易·繫辭》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天地已定,和既備矣,而變化現。故知和之用,變也。
變之與和,猶刃之於刀,刀者刃之體,刃者刀之用。和而不知變,猶刀鏽蝕而刃鈍也。國人知此者絕少,皆頭腦鏽蝕,不亦悲夫!
至若大儒董仲舒,曰:“天不變,道亦不變。”豈知天地無常,和者萬變?近中國三百餘年,堅船利炮加之,夷人洋狗侵之,割地求和,喪權辱國,皆緣於此。直至梁任公大呼“變者天下之公理”,“不變則亡,變則通,通則久”,天下人始知變也。
起而拱手,贊曰:和分大小,和以變為用,至理也。先生之辯,豈歐蘇可匹歟,豈韓柳可匹歟,直追屈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