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軌跡上的行走

這城市已攤開它孤獨的地圖／我怎么能找到你等我的地方／我像每個戀愛的孩子一樣／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成長每到這樣的季節里，空氣中就會漂浮著老狼散淡的隨意哼唱的聲音。天空是清澈而稚氣的藍。我抱著厚厚的書本，腳步匆忙地穿過喧鬧的馬路，穿過林立的教學樓，穿過長長的走廊，然後繼續行走。我高三了，在這個落葉紛飛的十月，在這個來得格外早的秋。校園裡的梧桐樹開始瘋狂地掉葉子。我和小翎走在樹下面的時候總是有枯黃的葉子擦著肩落下。我會問小翎，這個秋天為何來得如此洶湧，小翎說，大概今年的冬天會格外悲涼吧。那時我俯下身子拾起一片落葉，然後看著它，安靜地微笑。高三的日子裡我想我已經可以徹底地安靜下來。安靜地走路安靜地念書然後安靜地倒下。生活開始變得踏實而井然，再也不會有放肆的尖叫和哭泣，只是在一條既定的軌跡上，疼痛地，艱難地，前行。老姐在電話裡面興奮地給我講述著她精彩的大學生活。幾個月前報志願的失誤讓她最終心有不甘地走進那所普通高校，卻依然活得飽滿而滋潤。聽著她張揚的語調時我握緊了話筒，合上沉甸甸的酸澀的眼皮努力地微笑著，然後我告訴自己，八個月後，一切都會好起來。可是，八個月，究竟會有多長呢。我在抱著書本路過教學樓的時候常常思索這個問題。那一刻我會慢慢地蹲下身子，凝視教學樓前的雕花欄桿。這裡鐫刻了我整整五載的韶光年華。這裡的每一個角落我都曾經走過，每一棵老樹我都細細看過。可是八個月以後，一切都會結束了，一切都要離開了。我的青春，我的歡樂，我的愛戀和憂傷，都會過去。當我每天被強制穿著難看的校服在校園裡穿行的時候我以為我恨她，當我在極度擁擠的操場上無法伸展手腳做操的時候我以為我恨她，當我在下雨天裡就會漏水的年久的教室里上課的時候我以為我恨她，可是那一刻，當我站在清澈湛藍的天空底下，當我站在落葉紛飛的校園裡，我的眼睛開始濕潤。這片我曾經無數次抱怨和厭惡的土地，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如此深刻地依戀著她。中午的時候通常會有很好的陽光射進窗子，我和小翎坐在教室里解著一道又一道繁瑣的物理題目。在陽光底下我常常會感到強烈的睏乏和眩暈。我想我已經習慣了這樣一種歇斯底里的疲憊。我一直都非常害怕自己會在衝刺的路上突然倒下去，望著前面一個又一個等待著我實現的夢想，無能為力地倒下去。在深夜的檯燈底下有時候我會毫無知覺地睡過去，可是從沒有做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很深的夜色。我會給自己沖一杯濃濃的檸檬茶，揉一揉已經快要睜不開的眼睛，繼續埋下頭去。我想，也許我真的是一個不留餘地的人。我總在隔一段時間便會從書店裡面不改色地抱回一疊習題，然後在最短的時間裡把它們變成一堆廢紙。看著鏡子裡自己一天一天變大的眼袋時，我會悲哀地想自己是不是已經老了，不然為什麼會對身邊匆匆流逝的時間變得如此吝嗇。可是我又會浪費很長的時間去打電話。我的微薄的稿費幾乎全部支付給了一通又一通冗長的電話。長期居高不下的電話費讓我發現我其實真的是一個太能講話的人。這是我在高三裡面保留下來的最後一點點奢侈。有時候我們會一直講話講到第二天的凌晨，然後掛掉電話繼續做題。聽到他們聲音的時候我相信我真的感覺到了踏實和溫暖。我無法離開他們而勇敢生活下去。可是每當我聽著他們在電話裡面一遍一遍囑咐著我“不要讓自己太累了，要保重身體”的時候，我卻難過地要掉下淚來。我真的不是一個容易讓人放心的人。在高三里我的健康被一點一點吞噬而變得極其微薄。每一點風吹草動都如同驚濤駭浪般地向我襲來，而我的身體卻像一根繃緊了的琴弦，隨時都會斷裂。每個周末回家。在中巴車上的時候我總是會挑窗戶旁邊的位置坐下，然後把頭靠著窗玻璃。陽光照過來的時候就會輕易地合上眼睛。耳邊總是會有呼嘯而過的風和車裡面小孩子清脆的叫喊聲，可是我總會很快地睡過去然後在快到站的時候昏昏沉沉地張開眼睛。爸爸媽媽依然會用最豐盛的飯菜迎接我，而我只能極力地張揚著笑容讓自己看起來仍舊是充滿活力的樣子。偶爾打開電視的時候已經聽不到爸爸的阻撓和抱怨，取而代之的是他臉上隱忍而妥協的笑容。高三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在變得小心翼翼，極力地迴避所有敏感的字眼。有時候看著他們無所適從的樣子突然很想告訴他們，其實我真的很愛他們，所以我一定會為了他們而繼續努力下去。可是當“爸爸媽媽”說出口的時候就會變得失語。於是只好尷尬地一笑，然後告訴他們其實沒什麼。高三的時候所有同學的關係開始變得玄妙起來。再也不會有人在教室後面放肆地踢塑膠瓶子，再也不會有人在晚飯後捧著冰激凌去軋馬路。每個人都在屬於自己的軌跡上低著頭匆忙地前行。總是有人欣喜或者哭泣，可是空氣里始終彌散著漫無止境的沉默，讓人恐懼讓人窒息，卻又是那樣脆弱，仿佛一觸碰整個世界就會坍塌。學文科的同學閃著她們神采奕奕的眼睛問我“你知道美索布達米亞平原在哪裡嗎，你知道敦克爾克大撤退的歷史意義嗎，你知道中國的政體和國體是什麼嗎”的時候，我會用更囂張的聲音向她們吼著“你知道氯鹼工業的原理嗎，你知道狹義相對論的定義嗎，你知道發酵工程的操作步驟嗎”。然後看著她們驚愕的樣子放聲大笑，一直到眼淚流出來。一年前放棄文科時排山倒海撕心裂肺的疼痛已漸漸褪成如今一道淺淺的傷疤，可是我仍舊沒有學會在理科的題海里遊刃自如。高三的時候夢想開始變得游移和模糊，我有時會突然感到她真的就要棄我而去了。小佳依然在網上尋找所有復旦的照片，然後下載下來源源不斷地寄給我。撫摩著照片上那些古樸雅致的樓群的時候，我的心就會變得柔軟得不堪一擊。小尚在信裡面寫“復旦是個夏天看不到整片太陽的大學嗎？復旦裡面是不是還有酒吧和咖啡屋？復旦的房子是不是都有一種古樸的暗紅色？我看遍了復旦大學網站裡的照片，然後把它們弄成牆紙，看著那些房子和樹木，心裡很快樂很快樂。我想我的鋼琴姐姐以後就會在那裡讀書了，抱著書本走在那片林陰路上，抬起頭看著星星點點的陽光撒下斑駁的痕跡，心裡想著，我終於圓夢了。”看著這些的時候我的眼淚洶湧地往下掉。我的復旦呵，我知道她依然在敞著她安詳而博大的懷抱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等著我，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一直走到她的面前。我想我還可以為這個太過崇高的夢想做著最後的掙扎，並且為她放棄所有的一切。我的CD已經有很長的時間沒有去聽了，歇斯底里的搖滾和溫柔繾綣的情歌，都沒有時間去聽它們。我的高三周記本上布滿了灰塵，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再寫字。當初告訴媽媽高三的時候不會再去寫亂七八糟的東西時，我從她眼裡看到驚訝和欣喜，而我看起來卻像一個沒有一點點力氣反抗的俘虜。我的盒子裡面堆滿了朋友們寄來的厚厚一疊信，可是我一封都沒有辦法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