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與微笑

你在部落格的個人主頁上寫下這個標題時，桌上的夜光鍾正指向凌晨三點。那些幽邃黯淡的光芒瞬間灼傷了你的眼睛。你緩慢地抬頭，聽到電腦的風扇發出巨大而滯重的聲響，這聲響如同一條沉悶湍急的河流，水花從岸邊的葦叢中激盪出來，清澈綿濁。你點擊開朋友為你製作的花朵的圖片，是那樣新鮮的粉紅色花瓣，仿佛枝頭初綻的純白，有著稚弱而甜美的感動。她在圖片上用淡淡的筆跡寫到：朵朵花開，朵朵不敗。你微笑並且疾速寫下一些零亂的句子給她。

朵朵花開，朵朵不敗。

你輕輕地念著它，這不知由何人創作然後流傳開來的句子，具有直抵人心的力量。你仿佛看到一片廣闊的原野，那些繁盛到清澈的花朵，明亮並且色澤飽和，有著生命最原始的質感。它們是如此生動而甘願地朝向太陽，仿佛一種宗教的皈依，神聖的姿態讓人獲得內心的寧靜。

你總是在想起那些琳琅畫面時，目光里透出深沉感懷。那是你至為艱難的一段時光，你站在十字路口，看著紅綠燈明明滅滅而不知所措。你聽到十七歲急促劇烈的腳步聲，可是你並沒有做好任何迎接它的準備。你的高三在一片兵荒馬亂中開始，你因為惶恐而不能鼓起勇氣，你反覆地在夢境和現實之間輾轉流離，你的駑鈍和遲疑泄露了堅強表象下隱藏的一切。於是你在某個陽光晴好的下午，儀式般地，把你所有的隨筆本，你喜歡的小說和ＣＤ，以及你收藏的畫冊和雜誌，都放進了柜子里。你決定封存這一年，因為在這一年，你將面臨一切未知的可能。你在ＱＱ上寫下離開二字時，心裡恍惚掠過一些難以言說的東西。朋友們寫給你許多鼓勵的親切的話語，看著那些溫暖的文字，你的嘴角會不自覺地上揚起來。你和寒微一起說著，這一年，是留給理想的。彼時你們聽到來自遠方的召喚，如同那些夜晚的璀璨星光，即使微弱，也綿延不絕。

呵，這一年，留給理想。你在無數個雷同的深夜想起寒微，那個和你有著相同理想的女子，她在離你並不遙遠的另一座城市讀書。即使你們是這樣依戀地站在一起，用內心的堅持給予彼此溫暖問候，即使你們是這樣嚮往地擁有同一束潔白月光，照耀彼此眉目，卻沒有見過面。她偶爾會給你打電話，聲線清澈，令你想起她乾淨沉和的微笑。你們都是如此清醒的樣子，看得到世間的甜美和殘酷，於是懂得要怎樣去用力，於是明白，只有勇氣，才能支持一個人堅定地走下去。

Favorfortunesbrave。你能夠想像到她說出這個句子時的表情。十二月的時候，她告訴你說，那裡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她說，凡，那裡下雪了，非常漂亮。那裡，多么美好的詞語，你們想要投奔的地方，正安靜地下著雪。那些少年時的期待，走在路上突然停下來想念的樣子，以及內心起伏的柔軟和疼痛，都仿佛是最單純的熱情，舌尖抵著齒根，便有輕微顫抖。於是在這個小城終於迎來那場罕見的大雪時，你的內心並無激動。你帶來照相機，拍下一些冰涼素淨的照片，只是為了紀念，2008年，你在這裡的一段溫柔凜冽的時光。而年輪直刺天宇，你看到蒼茫暮色覆蓋了遠方的群山，草木的枯榮訴說著又一個輪迴。於是你知道，還有怎樣的路要走。因為你一直記得，那個給你無窮勇氣的詩句，唯有葵花向日傾。

平安夜的時候，你和綿羊還有Bright在科教樓前放焰火。夜幕深濃，並沒有星星，只有雲朵的影子緩慢地遮擋住月光。可是你們依然很快樂，你們互相祝福聖誕快樂，把焰火棒插在地上，點亮成眩目的色彩，纏繞的暖意驅走了嚴冬的冷冽。你們甚至還燃起一支小蠟燭，在那搖晃著的微弱光芒中唱起古老的頌歌。火光短暫，有著粉身碎骨般的劇烈，讓人心懷感傷。年少時的單薄浪漫，即使粗糙，也是那樣深情，所以會一直記得。有些人，有些事，是生命中無法磨滅的烙印，時光怎樣恣意地漫漶，都無法帶來稀釋。因為會懂得彼此珍重那些許下的美好誓言，如同童年收藏的糖紙，有著脆弱天真的疼惜。那種不捨，在一個眼神的深處，就仿佛好不容易走過的遙遠路途。即使是一個在念念不忘中失去的過程，也會記得某些黑暗中的片段，曾經是怎樣地盛放過和燃燒過。

你在這樣的一年裡，逐漸變得沉默，你很少像高一高二那樣放肆了，你開始懂得一些你不曾預料到的東西。你學會怎樣去面對，挫折以及榮耀，你亦學會怎樣去把握，希望或者絕望，你的心逐漸平靜並且變得強健。因為生命正是這樣需要一種自持和承擔，就像我們所生活的這顆藍色星球，靜默轉動，波瀾不驚。

就是這樣在生活，並且充滿感激。內心有充沛情意，卻可以不動聲色。每個人都有不同軌跡，那些月光和星辰，那些流浪的舞鞋，最終都會有龐大落幕。永恆不變的，只是內心的自省，如同生命不可探測的神性。每個人都是唯一的存在，而那些掙扎，帶來自我回望和細微溫暖，會讓人一度擁有華燦。而我們給予彼此的沉默微笑，在蒼藍的天幕下開出繁盛的花朵，並且不敗。

在這個寒冷漫長的冬天，你以一種決絕的姿勢在行走，是這樣的堅定。你仿佛聽到寒微清方澈甜美的聲音，在不遠的地方。

天涯不遠，因此幸福不遠。

離別不遠，因此相聚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