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

我的魚枯萎了。

我在那個外地人那裡用三元錢買了三條魚。那個外地女人告訴我最大的那條黑色的魚叫黑球，還有兩條很小的有好看會發光的魚叫紅綠燈。我問那個女人要不要給她們買魚食，她滿不在意地說不用了，這種熱帶魚只能養著玩的，活不久。

我把它們裝在一個好看的瓶子裡，放在寫字檯的右角上。我可以隨時看到它們在水裡遊動。它們偶爾吐幾個氣泡，悠閒的樣子。

下午，就在今天下午，瓶里多了九條魚。九條比紅綠燈還小的魚。它們跟那條大的黑色長得一模一樣。因為不曾苛求希冀，沒什麼，因而這樣突兀的小生命的到來也算是一種驚喜。

我把臉湊過去，使勁聞瓶子裡浮動著水靈生命的氣息。它們踩著生命的節拍一尾尾地在我眼皮底下遊動，十二條生命的氣息濃烈得讓我窒息，不知道這群依附羊水的孩子會不會很快適應這種水的生活。我開始懊惱聽那個賣魚人的話沒買魚食，我的魚是有生命力的，它們很好。可是沒有食物。

我看到水裡有絲許白的雜質。我心疼它們因為多，水的渾濁而不能很好地呼吸，於是給它們換水，在替它們換水的時候它們就在我的掌心裡撲騰，走出那種像我手中生命線的樣子的痕跡，歪歪曲曲的，生命是如此的纖細。然後我再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放回瓶子裡，一切都看似很好。

這些初生的小黑球總愛棲居在水的最底層。很不小心的，看到有一條魚沒有動，它歪著黑色的小腦袋斜著身體，突然我覺得它枯萎了。枯萎了。

我的魚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地躺在水底，身體僵硬，尾巴下垂，剛才它還在我的掌心雀躍，可是現在，它就同一朵衰敗的鮮花，枯萎了。媽媽說是我換水的時候弄傷它的，這樣脆弱的小生命怎么可以隨便用手去觸碰，我突然覺得是我害死了我的小魚。我以為我會使它生命得更好，可事實告訴我，當我對小魚的關愛還沒有成長的時候，愛便夭折了。同我的小魚一般。

我於是盯著瓶子裡乘下的十一條生命僵看了一會兒，紅綠燈用嘴銜住了那條枯萎的小黑球，忽然間我很怕紅綠燈傷了小黑球，它的樣子足以使人以為它會吃掉小黑球，儘管小黑球已經枯萎，並且是我讓它枯萎的。

然後我決定把枯萎的魚處理掉，它又再次躺在我的手掌心裡，散發著枯萎的花那種恬腥的味道，我確定它已經死了，順著水流它滑了下來，等水全部流盡以後，魚撲騰了幾下掉進了下水道，一瞬間我想我的魚並沒有死，但來不及了，它隨著嘩啦啦一下的水聲流走了，咕嘟咕嘟咕嘟……

我把手伸回來，一團生命線 * 在手掌心中，模糊不清。

回到寫字檯前，左上角仍擺著那個美麗的瓶子，枯萎了一條魚，其它一切正常。

可我又分明聞到了那股枯萎了的魚的恬腥味。它一定還存在。就像一朵枯萎了的花，死了卻又分明存在著。它是在呼吸的，和我呼吸同一塊空氣，因為我可以聞得到它和氣味。不對，它沒死，它只是枯萎了。我確信無疑。

瓶子裡有十一條魚。還有一條以另外一種方式存在於我和左右，它的嘴一張一合的。突然間，它那種枯萎又帶著生命的氣味充滿了整個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