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來吃牡丹鍋

正月初三，我逛街，在一家小店隨便逛逛，一轉身，發現門外大團大團的雪落了下來，在鐵灰天幕上，是織團錦素。我就這樣被困在一家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店裡，進退不得，而隔著玻璃門，雪紛紛灑灑，紛紛灑灑，正是日文所說的“牡丹雪”，牡丹花那么大的雪。

童年少見花木，花事無非就是每年學校組織我們去看菊展梅展――回來還得寫作文，光捧小本抄花名都來不及，所有鶯歌燕舞都與我無關。然而牡丹，每一次見到都是震動，那花，一朵有海碗大，千瓣萬蕊，奼紫嫣紅，像春天狠狠砸出來的一拳。我形容不出來，只想到一首被廣為嘲笑的詩：大海，你真TMD大呀――美到極致，令人忘言。

國中學了《愛蓮說》，老師就安排作文《我最喜歡的花》。同學當然都是松、竹、梅、菊、蘭、蓮……我交了《我愛牡丹》，被狠狠打回來，痛批四個字：格調不高。多年後，我才有機會看到教輔的標準答案：蓮花出污泥不染，品格最高；菊花清逸脫俗，但逃避現實；松竹梅為歲寒三友，象徵偉大的革命精神……而牡丹，牡丹雖艷麗，但象徵榮華富貴，同於流俗，品格最下，有餘力的學生可以批評之。

俗有什麼不好？“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人所慣知的紅牡丹是楊玉環，肌膚微豐，“一枝紅艷露凝香”，她就是一個家常化的、天子的妻，紅、艷、露、凝、香，五個字無一不俗，無一不貼切。她出浴、醉酒、給安祿山洗衫，那天想她笑聲灑得一天一地。這日子真是有聲有色，而她最後的馬嵬坡前死，是電視劇里常有的一聲急剎，鏡頭宕開到遠景，一朵牡丹在雨里悄然墜地。

白牡丹大約是寶釵。她恆常一身家常半新衣服，屋裡如雪洞一樣，這樣素。人人都不諳事務不識銀兩，偏她是商家女，認得銀票，懂得憐老惜貧。黛玉的世界無非只有寶玉，寶釵卻對仕途經濟有興趣，人生有除了愛情之外的理想，因此，雖然她“任是無情也動人”，大家也覺得她俗。

但那不沾人間煙火的，一定更高貴嗎？還是僅僅是人為的、刻意的唯美？

牡丹與生活，有著種種俗麗動人的牽扯。他們說日文叫紅燒肉為牡丹鍋，待到一年三月三，請你來吃牡丹鍋――我時常放多了醬油，讓它們成了黑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