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人間

昨天坐公車回家，站得腳酸才等到一輛有空座的，便爭先恐後地沖了上去，穩噹噹地坐了下來。如果一切如常，生活也便無甚趣味了。

剛給我買了車票，售票員便轉身對我前座的大叔輕聲地說了句：“先生，你真的沒錢嗎？”大叔一直盯著窗外，頭也不轉，只從喉嚨深處傳來遙遠的一聲“嗯”，帶著無以承托的沉重，又似從深淵裡拼盡最後一絲氣透出一點哭嚎著掙扎的聲音。仿佛知道沒法子，售票員無奈的走了，僅拋下了一句：“如果車長上來檢票的話，那是要罰錢的。”引得平靜的心湖一陣激盪。可憐那人兒已經被“錢”這字壓得快喘不過氣來了，嘆了一口氣，接著用更加悲沉的目光看著窗外。

不難看出，那位售票員確實是一位好人，要是換作他人早把這可憐蟲扔下車了，哪還有這么多廢話，還破例違反了職業道德，原來這寒冷徹骨的世道還有一絲溫情啊。這可憐的大叔是賭輸了錢耍賴遭人毒打後竟被奪光了錢財？還是命運多舛，半路被搶劫，以至於而今光光如也？不管怎樣，他現在恐怕是人生的低谷吧，若是連著低谷也要塌陷，真唯恐他會一時想不開呀！

我不敢直看他的眼睛，似乎他的眼睛有吞噬光線的力量，一切明亮都在那兒銷聲匿跡。通過車窗的反射，我知道這雙眼睛的主人此刻必定是失落到極點了，是蒼桑，更是絕望。窗外是飛馳的樓宇和緩緩下落的夕陽，襯得樹影婆娑，讓人把心底里煩惱絲一根根地挑出來；一臉哭腔。明白他的境遇悲慘，不禁有些悲天憫人，恨世道之不公，恨蒼天之無眼，也恨自我之無能為力。

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心海早已風起雲湧，波浪滔天。此時生怕他轉身看到我，把我的同情當作憐憫，痛煞煞……無論如何，我吃了秤鉈似的做出了決定——要是等會車長上車檢票，我一定要幫這可憐的傢伙買票，像書里寫的那樣：說是借給他的，好使他不尋死去。

慶幸，一帆風順——車長並未如期而來，大叔也好得個安心。

糟糕，前路又塞車了。看來苦命人的路還長著呢。前驅後趕，漸漸的車子越來越多，離得很近，若是開窗便能摸到對面，喧鬧吵雜聲，汽車鳴笛聲，不絕於耳。如濁水泥濘間，青蓮綻放，后座的大嬸喜出望外，四肢大幅度地擺動著，像個活蹦亂跳的小孩，一雙大眼睛激靈地瞅向窗外，粗唇一張一合，欲言而又止，差點就要撲過去似的。對面車內豎立著一位紅領巾，卻像是風中蘆葦，隨著車子的加速與減速前後搖擺不定。他可不知道，就在他的不遠處，有一個人也隨著他的搖擺而神經緊繃著，那顆心嘣嘣直跳。愛洋溢在這二畝三分地上，溫暖充斥在每一個角落裡。在這時，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美的無法用語言描繪，只能親身感受的美的至境。好景不長，佳期難再，那車子也漸行漸遠了，只是它的重量似乎增加了不少。直到那車子再也望不見了，大嬸才如釋重負般緩緩的落了下來，沾滿風塵的臉上閃過一絲哀傷，但，更多的是期望與憧憬。年幼的人在社會如青萍飄搖，卻不知自己這一浮一沉牽動了多少顆心。所有的一切又漸歸於平靜。突然，我覺得自己像是感冒一樣時寒時暖，最後，寒冷占了優勢並乘勝追擊，一舉殲滅了溫暖，寒透了我的心。看了眼后座的大嬸，又看看前座的大叔，忽然明了，是呀，人總是要往前走的，不是？以往的風光逍遙到此也應畫上一個句號了，是應該為自己選擇的路付出點什麼的時候了，不是？哪怕前路是什麼，狂風暴雨都無法阻礙一顆有著不滅信念的決心。一滴清明墜落於腦海，掀起了一圈圈漣漪。如同醍醐灌頂：瑰麗的彩霞在夕陽落下的一瞬蕩然無存，黑暗不也是一樣嗎？

終於我下了車，而這車載著人間的冷暖繼續前進著，化作一點熾熱的星光，駛入了天邊的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