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

我不明白，這僅僅是因為他們所受的教育不同，所處的環境不同嗎？可是，在今天，他們所受的教育只應該更好，更應該懂得尊老啊？但在他們身上所反映出來的對老一輩的厭煩甚至憎惡都遠遠超出我的想像所能及達的範圍。難道是養尊處優的環境讓他們體會不到老一輩的深切關愛和無限寬容？俗話說：“子不教，父之過。”或許這也多多少少能解釋我所看到並引以為怪的現象。但是我始終不能理解，在今天，竟然還有如此淡薄的親情。難道，人性，真的可以淪喪嗎？

家有四世同堂一直是我很嚮往的，不同代的人坐在一起的時候，洋溢著不同代的笑聲和幸福。我們這些小輩受了氣也可以藉助父母的上一輩幫我們出出氣，因為在我以為他們必然會更疼我們。可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四世同堂原來並不如我想像的那么和諧，甚至，我所見的似乎只反應了人性中的並不閃光的一面。

樓下的那家是四世同堂。年紀最長的是個老太太，老太太家裡有個兒子，兒媳，孫子，孫媳，和一個重孫子。這個家庭中有一個很有趣但並不好笑甚至有些沉重的劃分：老太太和兒子是一部分，而剩下的仿佛是另一部分。

老太太身體不好，年紀又大，需要人照料，兒子都已經有十多歲的孫子了，按說到了這個年紀，應該到了享清福的時候了，就像《紅樓夢》里的老太君一樣，膝下承歡，笑口常開，但是老太太只有她兒子一個人照顧，老太太孤獨的時候，只能一個人獨自地嘮叨，自言自語，樓上的人看不下去的時候就陪她說說，說到傷心處，飽經滄桑的臉上就會滴落蒼老的混濁的淚珠，但有誰能懂得每一顆淚珠里所包含的無奈和難以啟齒的傷楚。

她的兒子，沒有什麼出息，只在家裡做飯，收拾家裡。其實在我看來，他們生活很好，有房，有車，只是我想，兩位老人要的不是這些吧？他們需要的是來自家人的關心和尊重，可是沒有。兒子只能對母親很好很好，或許老太太的眼淚里有太多對兒子的同情和關愛，只是，除了她，還有誰能理解？

中國的傳統是男人持家，可是在這裡全亂套了。在家裡，任何人都可以隨意的對這位傳統的持家老人呼來喝去，仿佛他就是傭人一樣。每天晚上當一家人聚齊的時候就是最熱鬧的時候，每個人吆喝，叫喊，老人就像陀螺一樣轉來轉去卻往往只換來一頓又一頓的呵斥，可是他從不反駁，偶爾的不滿則更像是解釋。當他站在那裡無措地搓著衣角的時候，我不知道他是已經習慣了這種折磨還是根本就已經順從了命運的安排，抑或，在他心裡，這種逆來順受才是他的大智若愚？

當妻子在夜裡一遍又一遍大聲地罵，從他一直罵到他的祖宗十八輩；當妻子在下著大雨時用棍子把他趕出家門，他就站在雨中，仿佛是一尊雕塑，仿佛在向上天訴說自己的不平；當雨水從頭流下，不知道他的臉上是否也有淚水跌落？他的心裡是否在一陣陣顫抖？當兒媳把他做好的白花花的米飯倒在他面前，他只是蹲下身子把飯撿起，然後去擇菜，重新做來。

當孫子在他面前罵他“你媽的x，滾，不要你管，你怎么不去死？”他卻說“到學校好好學習。”然後轉身走進屋子。

當他病了，他得自己蹬車去看病取藥。

當這一切發生時，他的兒子只是在屋裡看著電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仿佛早已習慣，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給自己的老父親送上一把傘？為什麼不把自己的老父親拉回去？為什麼不呵斥自己的妻子？為什麼不用巴掌扇兒子的臉？他為什麼不幫自己的老父親取藥？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是一個成功的商人，或許在他心裡，這也是一份忍受和修養？或許親情在他心裡已淡薄，已淪喪？他為什麼不讓老父親坐自己的轎車，難道老父親的髒衣服不配嗎？媽的，沒有這身髒衣服，有你小子這么囂張的今天嗎？

我從來只是冷眼旁觀，我只是從內心裡譴責這一家人，我根本無法理解，即使是窮盡我所有的想法。我只是聽從爸媽以他們作為例子的教誨，但是，現在，當我把自己置身其中，我發現自己心中充滿了怒火，我想罵，大聲罵，“操！”，只是無人聽見，也無人理解，現實還是現實。我多么渺小，多么無關痛癢的局外人，我多么無能為力！內心的憋屈讓我想喊，可是，我喊什麼？喊給誰聽？

我不明白，為什麼老人自己的言傳身教都不足以感化他們一家人？他們的是真是不化的頑石嗎？還是老人就真的那么不堪，應該接受他們這樣的責難和刁鑽？

我發現，我越來越不懂了，對人性的思考是我無法達到的境界，或許我能想到的，僅僅是親情的淡薄和淪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