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我家
父親比文革先來到這個世上,三歲時我的奶奶撒手人世,斷了母愛的父親極度“營養不良”,猶如在春天那剛吐綠的嫩芽,突然沒了養料一般。父親年輕時也有好多夢想,卻都被現實這把尖刀刺破。當我闖入他的世界後,他生活的舞步就完全打亂。
我入學那年,家裡沒錢交學費,最後我和父親一塊去一個遠房親戚家借錢。途中如鬼一般的風撕咬著我的臉和手,父子兩人踏雪疾走。“上次借錢還沒有還人家,這次咋開口呢?”父親暗自思量著。走到親戚家,父親推開門,不料,一隻惡狗竄出咬開了他瘦削的腿,血立即涌了出來。屋裡聞聲而至,父親和他們交涉一陣,親戚看到父親的腿,於心不忍,才把錢借給我們。回家的路上父親一句話也沒有說,我跟在他的身後哽咽著。
我十歲那年,在市醫院查出得了“腎病綜合症”。知道結果後,不會抽菸的父親,卻猛抽了一夜。第二天沒睡,又起身去了親戚家。最後我和父親一起帶著債款家產,風塵僕僕的奔到醫院。
一個月後,帶的錢用光了,可我的病仍不見好轉,身體卻更加浮腫。每到夜晚,父親輾轉難寐,獨自一人在樓下的園子裡坐著,雙手捂臉,沉默無語。寥寥過客,沒人懂他結霜的心。透過窗戶,在他起身的瞬間,我分明看到他眼中盈滿了淚花。父親啊,你不是說過爺爺去逝你都沒有落淚嗎?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去銀行辦了貸款手續,然後帶我去了南京。到了那裡,院方說將在兩周后做手術檢查病因。由於住院部只準女士陪同病人,父親不得不去住旅館,每天我入睡之後,他才離開。一次夜裡,父親剛走,我好奇他住在哪裡,急忙穿衣跟在他後面,只見父親走到一空調機後,拿出一件破爛不堪的皮衣,找了處避風之地,倚牆而眠。夜風如水,浸透我身,那刻一股濃濃的悲哀裹住了我幼小的心,我的淚水不可控制的涌了出來。我知道父親是太累了,否則不會在這些寒夜中入夢……
或許,父親感動了蒼天的石心,兩周后的手術結果為“急性腎小球腎炎”,父親冰涼的心終於回升些許溫度。出院那天,父親和我一樣臉上折射著陽光般的笑顏。
為了還錢,父親來到北京,我需養病,也跟著來了。父子兩人擠在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內,白天父親去給別人送水,夜晚撿破爛。每天父親出門前都給我買許多好吃的,他說自己在飯館吃。一次,我跟著父親身後卻發現他只買了幾個白鏌,在三輪上狼吞虎咽後便走了……這次,我忍住沒有讓淚水淌下。這天,過了半夜父親仍沒有回來,於是我來到路口等他,只見前面冷清的街道,一輛三輪翻在路邊,還有撒了一地的破爛,那躺在地上的分明是父親。一下子,我的心像被抽空了一般,有了窒息的痛。我欲哭無淚,吼叫著跑到了父親的面前,他額上的血是那樣的觸目驚心,年幼的我卻無力扶起父親。最後父親被我的哭聲叫醒,憔悴的他撫摩著我的臉,緩緩起身,收拾好破爛,推著三輪又往家走去……穿過燈下他的瘦影,我看到一顆飽經滄桑的心,為了生活而奮力的跳動著。
去年父親生日那天,他依舊騎著三輪穿梭在人流中,行駛在北方的天空下。我站在車上趴在他的背上說:“老爸,我送您一幅自己想的對聯,上:歷經紅塵四十五個春夏秋冬;下:體味人間萬萬千千酸甜苦辣;橫:年輕永遠。”聽畢,他悲喜交加,老淚縱橫。風雨二十載,父親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站起來,他生命的夏就這樣靜靜的燃燒過去,沒有驚天泣鬼的事,不是耀眼的明星,也不是風流的英雄,只算一個平凡而偉大的父親。
在時光老人的當鋪里,父親用挺拔的身軀和二十年的容顏,換回的是橋形的背枯黃的面,還有自己一身的病和我的健康。雖父親已被歲月拋棄於路旁,但他的生命在我身上得以延續,我將扼住命運的喉嚨,讓它還父親失去的一切一切……
秋天風輕雲淡,黃葉在蕭瑟的涼風顫抖,父親也走入了他人生的秋天。
偶然一次,我發現字典上對“家”的解釋不太準確,所以,在這裡我要說:家是能為孩子遮風避雨的身軀;家是心中的孤帆停泊的港彎;家是一隻風箏搏擊蒼穹的起點。若我是小舟,父親就是大河;若我是花蕾,父親就是春泥。父親就是我一生痴愛的家。春去春會來,花謝花會開,縱時光流逝,我心猶在;縱物是人衰,我情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