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黎明時，我呼吸著清涼的空氣，翛然地穿過一望無際的稻田和氤氳的霧。在靠近村口的最後一塊稻田上，我遇見了稻草人。

一根竹竿戳入他的背部，他被高高吊起在稻田上，看管著鴉雀，不讓它們靠近那些快要成熟的稻子。風蕭蕭竹竿搖晃不停，他落寞的身影惹起了我的憐憫。

他對我說：“放下我吧，一起離開。”

於是我抽掉他背後的竹竿，讓他陪著我離開從小生長的村莊，朝太陽升起的東邊走去。

人們還未醒，露珠沾濕了我的衣襟和他身上金黃色的稻草。

宏偉的教堂里一群衣著整潔的人在傾聽大牧師的講道。我和稻草人走進去，在最後一排長長的木椅上悄悄地坐下。溫暖的陽光穿過紅綠鑲嵌的玻璃擠滿教堂，屋頂上傳來鳥兒歡快的叫聲。我們在那裡度過了兩個愉快的時辰。稻草人說：“我剛才向上帝祈求賜予我智慧呢，有了智慧，我就可以思考不論什麼事情了。”

我沒有告訴他，人類就是因為有了智慧才會產生無數的罪惡。

愔靜的夜裡，我躺在稻草人的懷抱中，柔軟的稻草給了我舒適可靠的感覺。皎皎的月光透過茂密的樹葉在我倆的身上灑下斑駁。一隻黑色的貓在樹上蜷伏著，不動聲息，似乎在等待月亮掉落的時刻。

一隻兔子跑過來，豎著耳朵，告訴我森林裡不為人知的秘密：

樹林深處有一塊石碑，上面記載了千百年來的生與死。

我微笑著搖搖頭，生死這兩個字太沉重，我還沒有準備好去接受。風暴來臨時，我們在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中避雨，提著雨傘的人們匆匆在面前走過，很多人會用怪異的眼神盯著我們。仿佛我們是來自另一個星球的人。稻草人緊緊地靠著我，望著灰濛濛的天空發獃。

雨停了，我們離去，道路泥濘，難行。這座美麗的城市，不是屬於我倆的地方。

有一回，我們走著，面前突然出現了一條河。我站在岸邊猶豫了一會兒。確定河水不會太深後，就背起稻草人蹚過去。清冽的水淌過腳背，鵝卵石在腳底鋪設了一條彩色的路。

在對岸灑滿陽光的草坡上我把稻草人放下。讓溫暖帶走他身上的水珠。草兒斜斜地站立著，柔軟猶如大地的毛皮。我躺下，看天上的浮雲自由自在地飄浮。蒲公英隨風飛揚，朝它們夢想的藍天追去。

告訴我吧，你們是不是在追逐幸福。

在夢中稻草人說：“從今天起你一個人走。”

我感到害怕，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是手間抓住的只有虛無。我大聲哭叫著他不要離開我，等了良久也沒有聽見他的回音。黑暗沉重地把我包裹。

醒來時有一種晶瑩的液體殘留臉頰。稻草人說：“一個人的靈魂不孤獨，他就不會害怕孤獨。”在傾瀉的如銀月光下我顫抖不停，暗暗發誓從此要堅強，直到肉體歸於塵土。

不知道過了多少日月，我們又看到了一望無際的稻田，恍惚間以為回到了出發的地方。和風中有無數的稻草人佇立著。那天黃昏我最後一次在稻草人的身邊看夕陽。天色漸漸暗下去。臨走時我對稻草人說：“留下吧，這裡就是屬於你的地方。”

感謝你陪我度過一段短暫而快樂的歲月。

微風吹過，不遠處有一個詩人坐在樹下低吟：

雲杉的細葉喲落在你的屋頂，

請在你的草榻上安寢。

當冬天在你的窗前出現，

請你做一個好夢，

它會在寒冷中賜予你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