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居
作者:不詳 (字數:1600字作文)
我曾經構想做一個隱居者,因為,生活不管怎么活都是無聊的,腦子裡想的和眼睛裡看到的是兩回事,因此,我討厭自己的腦子,也討厭自己的眼睛。但是,腦子是個上緊了發條的鬧鐘,滴滴答答走個不停,沒辦法讓它停下來,就像直升機的螺旋槳總在上面盤旋不停,當它轉得很快的時候,看上去很慢。
兩眼睛也是圓的,睜開眼皮,它們就像兩雙胞胎似地行動一致。耳朵收到了什麼訊息,眼睛兩兄弟就急切地想去證實,而我意識到這是一種簡單的機械的行為,它們總是徒勞地想知道對自己毫無用處的東西。
我什麼都離不開,卻要離開一切,這就是我常常夜裡,穿過到處迷漫的,音響和電視的聲音,去尋一條幽靜的小路走的原因。直到那些聲音,因為力所不及的,虛妄的能量耗竭,而給我一點喘息的,不管怎么說是幸福的平靜。我在那平靜里隱居下來,只有輕輕的腳步踏在輕薄的月光上,那月光多么像一片朦朧的幻境。
我看見遠處的家,那個高高聳立在夜色的城堡,我占據著的地方只是其中之一很小的空間,看不見窗戶。它只是向著城堡的內部開了幾扇陽光不充足的窗戶,在那兒,正午的陽光和午後的陽光仿佛就是早晨和黃昏。因此,我感覺的夜色總是十分濃厚,適宜隱居。
我在月光里,想著這個世界黑洞洞的一面,很想忽然就在腳下裂開的縫隙中墜落下去,這時我還會本能地撐住左右的泥牆,讓自己下墜得慢些,讓我有時間想想那些過去的事情。那些事情從黑而深的洞底浮上來,比如一張熟悉的臉,一個大街的熱鬧景象,生活的海市蜃樓緊緊地貼著我的眼睛,將我疊床架屋的謊言壓成一片廢墟,這太壓抑,太沉重了。
這就是我的潛意識?或者不用這個詞,這就是我的內心?我的充滿著逃離欲望的那種決定?找不到意義。人生本來就是這樣的,如網上的浮沫,我在那兒有一張固定的面孔,這張面孔開心地大笑,以為那兒絕對是一個隱居的妙處;人來人往,無所不為,我的樂趣,藝術的才能,流動的情緒,生活的見聞,和我的肉體、現實,完全分離開。我分解了,照顧不及各個漂移的部分,那真是一種任意東西的活動,我的靈魂自己要乾一些自己交付出全部熱情的事情;不再區分虛擬的和現實的,在分解中隱居,隱居,就是把自己幹掉,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現實中抹掉。
你說身體?沒有了,忘了,不存在了。本來就毫不起眼,忘掉多好!若是肉體還有些趣味的話,那就是在月光下朦朦朧朧地淡去影子這一點具有美妙的,絕對的意味,就如同愛情的彼此消融,抵達開初的願望的境界,在那兒,消除語言,讓原始的迷離之情陡然升高到所有靜止的語言,優美的語言,神秘的語言所無能為力的境界,那是一個由喘息、叫喊、汗液、顫抖組成的婚床。它漂浮在意識中,那裡星光點點,燈火搖弋,然後就一直黑下去,就像胎腹中的嬰兒所感受到那種深夜的鬧鐘的聲音,一種虛空的寂靜。
逃避是不可能的,但注定要逃避。唯有逃避,才像一種抽象的隱居,才能得到自由的呼吸。那裡,沒人會對你的出氣和吸氣指手畫腳,他們的手腳鞭長莫及,永遠也夠不著,想也是白想;你潛水了,在深處了,那兒沒有別人的發聲器官能把廢話彈進你的雙耳,你卻能從深處浮到水面冒一個泡,吹一會兒風,看看這個世界又在鼓吹什麼神奇的事情,把你的感覺搖擺一會兒。
離開了人生的戲劇,你是完全不重要,徹底忽視的角色。你躲在灰色的境地里,一露頭,比如陽光照見你了,你便成了一個被拯救和挽救的人,其實你就想那么呆著,諸事皆胡亂地避開;你只想安安靜靜地那么隱匿起來,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並非非得有一個老山密林的幽處,或者是深淵般的地下洞穴里,那裡其實放不下你日常的吃喝拉撒,還有女人,那些美麗的,小心的,有耐性的藤蔓植物,那些羽毛,受驚的鳥,安慰和墮落之所。
在隱居的地方,才有一種神秘的活力存在。那時候的意識是夢幻的、模糊的,深處是尖刻的、批駁的、譏諷的、顛覆的、困窘的,它最後的一點力氣總是從靈魂的圍牆上鑽一個孔,然後,只讓月光一閃一閃地照進來,照在自己的臉上,那對痴狂的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