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雪月
風
他有一把大提琴,像溫儒敦厚的長者的那種,每個無聲的黃昏,他在自家小院裡練琴。他身後是幾株薔薇,很茂盛,連成一道花牆。高山院裡的矮柵欄。再後便是落日,及熔不盡的歸鳥的翅膀。這美麗的畫面他看不到----或許因為他背對著----他肯定能感覺到昏黃的黃昏的寂廖,因為他的渾厚沉悶的大提琴聲他聽的很清楚。
風倒是不大,但總是很潮很膩的暖風,很曖昧。他自己這樣說,他的感受力很強,尤其對風,他甚至能感受大一陣輕風過後,天上的雲彩游移了幾厘米,身後的薔薇落了幾瓣,真的,毫不誇張。他喜歡春風,他說春風不會吹落花瓣。
花
都說女子如花,他開始並不這樣認為,直到遇見了她。
她並不美,但眼睛很美,很特別。每個黃昏,她站在柵欄外聽他拉琴,她總是手扶著粗糙的柵欄,很安靜,一動不動,即使是風吹花葉撩動她的手指或臉頰。她會隨著他的旋律或輕顰,或淺笑,更多的是長嗟或短嘆。院子裡的花草不少,暗香浮動。她似乎只鍾情於那道花牆,美麗的眼睛漠然的注視著。但好像並沒有注意她,正如他並不曾注意到她一樣----他總是閉著眼睛,在拉琴的時候。
每次他拉完琴進屋了,她卻還不走,若有所思的品味滿院縈繞的餘音。屋子裡開始有輕微的腳步聲,沖水聲,也許是茶。然後落座----那肯定是把竹椅。然後靜下來。該是主人開始品茶了,她想,然後她輕輕的離開了。
她不知道,每次她剛離去,他都會出來,在院裡站很久。
這樣過了半年有餘,那一日下了雪,很大。小院裡白絨絨的,很有些童話的意味。風不再是潮的膩的曖昧的,花早已不在枝頭。漫天飛舞的雪花都輕輕盈盈地飄入他院中----雪花也是一種花,他一直堅信不疑。
月
下雪那日,他拉到很晚,也許因為沒有太陽,夜幕邊來的更快。天晴了,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是月牙兒,彎彎的一鉤淺金,雪地在夜幕中越發顯的亮,不知是不是月光。
他進屋去了,她還沒走,她有點邁不動步子,她站的太久,天也太冷。
月亮很瘦很淺很弱,不久前還很豐滿,月亮會這般神奇地調節自己的心情。
這時,他出來了,朝她說:“進來喝杯熱茶吧。”
她想是對她說嗎?她沒有動。
他又說:“我知道你每天如此,靜靜地聽,像我身後的薔薇,更像------月下的雪花。”
她想,真的是對她說嗎?她仍沒有動。
他又說:“你不相信我知道你在這兒?你不知道,像我這樣的盲人,耳朵是很靈的。”
之後,他倆都沒說話,如過了一個世紀之久,她感慨萬千,難道他也是盲。她離開了,身後的雪地上留下一串導盲棍觸地的凹跡。
他說,春風不會吹落花瓣。
他說,雪花也是花的一種。
他說,女子如雪。
那晚的月亮太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