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雲對視

你是不是有過這樣的時刻：一個人獨坐草坡，仰首天穹；或者倚靠床頭，當窗而望，於無意間看到高天上的雲朵，那么潔白，那么寧靜，那么悠閒？你盡力把頭向後仰去，讓自己整個的臉對著湛藍而遼遠的天空，你會不會頃刻間在心底湧上一種無比美好無比深邃無比安適的感覺，覺得那雲朵就像是一個知心朋友會心的微笑，她可以和你無聲地對話。它沒有太過留意你的表情，也沒有刻意要告訴你什麼，卻讓你在和它靜靜的對視中獲得一種心靈的寧和恬適，讓你忘記世俗的煩憂。

??我想，自然中有些事物，像雅人深致，像智者沉思，像不立文字的禪宗直指人心，讓你於無言中獲得一些撫慰，獲得一些啟迪。

??雲就是這樣一種東西，它們姿態萬千，輕飄飄無所依傍，無所牽絆，自由、飄逸、輕靈，就那樣流浪在天空寬廣的懷抱里。它們從不在意有沒有人會抬頭看一看它們，從不在意自己的姿態是否優美，不去設計自己腳步的節奏是急是緩，只那么悠悠然徜徉於天宇；它們有時會投影湖泊，有時會漫過雪山，它們會隨風而移而逝；它們不會懷著一腔心事讓自己的生命永遠沉重如鐵，讓自己的面容永遠暗然如漆，它們會撒淚成雨成雪，然後又輕盈如初，潔白如初。它們就那么自自然然的幻化著生命的姿態，展示著生命本身無與倫比的自由與美麗。

??面對它們，我經常想，我的生命能不能像雲一樣，掙脫現實中名韁利鎖的束縛，苦樂煩憂的羈絆，讓自己渾然天成的心性自由地舒展，率性通脫。不去在意別人的眼光，不顧世俗的評判；抹去歲月的刻痕，留下赤子的本真；愛我所愛，棄我所厭；該笑則笑，當哭即哭；想去就去，欲留則止；只為自己好好的活，任性地活，瀟灑地活，活出一種純然自我的味道。

??我知道：我不能。

??人之為人，總有那么多的使命讓我們無法放縱身心，總有那么多的責任讓我們背負沉重，總有那么多理由讓我們歌哭笑罵，總有那么多的遭遇讓我們嗔怨憂怒。滾滾紅塵中，我們會迷茫、會困惑，會被風雨打濕肩膀，會被重擔壓彎脊樑。漫漫長路上，我們會疲倦、會失落，不得不修正腳步，不得不放棄夢想。許許多多的牽絆消泯了我們原初的本性，生活的流水打磨掉我們與眾不同的稜角。漸漸地我們變得面目全非，在現實的囚籠中無力地垂下頭來。

??於是我明白，總有一些什麼東西是我們無法擁有的，就像天空中那些閒閒的雲朵，它們在我的頭頂，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仿佛在演繹著一種自由自在的誘惑，讓我的心中充滿了歆羨，但我卻終究夠不到它。

??無數次這樣看雲，無數次在心底里問自己：難道我就這樣甘心呆坐於生活的枯井，俯首聽命於卑瑣庸碌的日子的 * ？我就不能於紅塵之外擁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嗎？

??仰望高天，片片流雲就是上蒼書寫的一頁頁素箋，上面布滿了無字的讖語。其實，我早就該明白，我必須把自己的期望降至最低，靜候命運的恩賜，淡然笑對面前的一切？屬於我的總會來，不屬於我的終會去，放下那些無望的期待，也許我的身心會變得更輕鬆，腳步會變得更從容。我必須清醒地活在現實中，當然也可以和生活保持適度的隔膜，身在五行中，意游三界外。我必須應對每一個日子裡可能出現的瑣屑繁雜的事情，卻可以用文字砌築屬於自己的童話城堡，把擾攘的市聲隔絕在外，把低微的夢想貯藏其中。我可以在精神的領空讓自己舒展成一片無憂的雲，偶爾在澄碧的湖泊里照一照自己的影兒，讓流浪的腳步踏上回家的路，讓走失的靈魂飛回夢的原鄉。

??雲啊，你的天空在頭頂；我的天空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