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陽光

他老覺得很小很小的孩子像雨後的彩虹。空氣中沒有了塵埃的味道，或深或淺的彩虹很溫潤、很絢麗。或者說是雨後空氣中浮動著的大把大把的水分子讓陽光不再耀眼，變得柔和如水，變得色彩斑斕。

他知道彩虹是陽光的一種，像穿上聖誕大衣的老人顯得詼諧可愛。可後來，彩虹在愈來愈強的陽光下消失了影子。他仰望天空，天空依舊很藍，卻少了一種可愛的色彩，少了那種如綢緞般柔媚的顏色。如同一個孩子的成長，不經意間，他發現自己臉上的紅潤日益減少，他看著最後一抹色彩在無聲中歸於平淡，一臉茫然。

他有大片大片的記憶，是關於那個有流水的地方。一群穿短衫短褲的孩子，笑著，光腳跑過童年堅實的木板橋。橋下流水淺唱地吟。石頭被磨區了稜角，磨成光滑的拳頭，散布在淺水的灘上。往外延伸，水變深了顏色，清涼的和水在夏日的時光里悠晃。日子很悠閒，沒有負擔。孩子解下衣服跳進水裡，像泥鰍一樣游弋。他們打著水仗。黝黑的手臂用力拍打著柔軟的河水，彈起的水花綴入頭髮，在臉上輕輕滑過。水花把陽光編織成彩虹的圖案。後來他漸漸喜歡上了這種由幾種顏色有序排列的輕盈圖案。因為他知道如果讓它們疊加，回成為燦爛的夏天。清涼的河水滑過手臂，滑過身體，滑過沒有憂傷的季節。他的身體變成了健康的黑色。

他仔細地觀察著彩虹的圖案。它沒有黑色，惟獨沒有黑色。隨便幾種簡單的顏料，可以輕易地疊加成濃墨的世界可彩虹如何疊加，也只會讓世界溫暖明亮，而不回在黑暗中沉沉死去。彩虹成了他童年的情結，讓他擁有充滿陽光的世界。

或許所有的小孩都喜歡把玩陽光。或者是在三稜鏡後發現隱藏著的彩色世界而目瞪口呆。或者用小鏡反射陽光照進常年陰暗潮濕的鼠洞裡。小老鼠害怕地拖著黑色的身體逃逸出來，在陽光下裸露它那骯髒的腦袋。它身上的黑色濃厚而粗糙，散逸著陰溝陳屍腐肉的味道他身上的黑色卻輕盈而光滑，滲透著陽光的氣息。兩種同樣的顏色是兩個不同世界的巧合，前者使它適應在陰暗的環境中生存而後者是陽光在他身上親昵的吻痕。

他喜歡站在竹樓上眺望陽光，看陽光碎落在大樹的葉尖發出耀眼的亮斑。樹葉把陽光轉化成能源貯藏在粗壯的樹幹里。大樹死後，被一節一節地送入灶口，在熊熊的火光中完成生命的回歸。就這么走了。他看到陽光從遙遠的地方來，有消失於遙遠的地方，而他卻抓不住。像一個人死後，只留下灰白色的粉末。

他像貓一樣極喜歡曬太陽。冬天穿羊毛線織成的衣服，合上眼睛躺在竹子搖椅上慵懶地沐浴在陽光中。他能感受到陽光在他身上的作用――溫暖如春。夏天，穿寬鬆的T恤，在陽光下大步大步地跑，喝很多很多的水，然後讓它從毛孔里滲出。他看到耀眼的陽光在四處張揚。高大的建築和低矮的竹屋，在陽光下像等待查閱的士兵，莊嚴而堅強。牆角的青苔褪去了青色，變成乾燥的顆粒，在他疲憊的雙腿的輕撫中松松垮垮。他也能感受到陽光在他身上的作用。他從慵懶變得強壯。膚色更黑，幾乎可以隱藏與夜色之中。他不是夜遊的生物，黑色的皮膚倒有利於他在夏夜和夥伴玩捉迷藏。

夏夜或許有飛機飛過天空。他抬起頭把脖子伸得高高去尋找天空飛機的翅膀。他看到閃著燈光的飛機在繁星下面飛過，猜性著乘客們甜美入夢如同搖籃里的嬰孩。

白天若有飛機飛過。他會以同樣的姿勢加上左手去擋住射眼睛的陽光。低頭時看見自己額頭上的手在地上的投影盛放成飛鳥的一半翅膀。於是他和夥伴玩起了手影的遊戲。多年前。他的這雙手是多么靈巧，可以做出最逼真的孔雀、飛鳥抑或狗頭。

他不會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想到今後的某一天自己如同木偶被許多事情牽制著而失去玩耍陽光的時間和能力。那個時候他單純地想長大，可卻不知道長大後卻如此懷念那段玩手影的時光而一臉茫然。他想也許我應該好好地享受每一段時光里特有的陽光。不然會在若干年後看到三稜鏡背後整齊排列的彩虹時木木地說：“我知道，那是陽光折射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