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懺悔

我不知道我是否裝飾過那些認識我的人們的記憶，過去、現在或者未來。但我知道，無論萍水相逢或者朝夕深處，那些曾經出現在我生命中的人們，我永不忘懷。某些時刻，我會特別地想起某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就像今晚，我突然想起了她，很想很想知道她現在過得怎么樣，很想很想跟她說聲對不起，可是，斷跡無綜，或者說我不敢尋覓，愧疚地，我只能希冀於記憶的溯流中用文字表達我深深的歉意。

她是大我們兩屆的大學學姐，和我們住同一寢室。對於她的為何不和同班同學住一起，初次見面時我們單純地理解為這是學校的故意安排，對於剛走進大學校門的“FLASHMAN”來說，能有一位學姐同住那不等於有了一位生活指導老師嗎？因此，在入學的第一天裡，來自不同城市的我們還來不及彼此認識就都七嘴八舌的把稀奇古怪五花八門的關於大學生活的問題拋向這位扎著馬尾辯、看起來熱情可親的學姐。而因著她的指導，在其他新生還不知所措亂成一團的時候，我們卻已經知道了如何糊牆紙如何把書架固定在床頭，知道了去開水房打水時必須帶零錢先跟水房阿姨換水票，知道了要買快餐到飯堂一樓打便當得到二樓三樓是小炒四樓是高檔餐廳，知道了要拿獎學金不但成績要好社團活動也要積極參加，知道了每年三好杯籃球賽期間是全校最為瘋狂的季節，知道了中文系哪位老師比較好說話哪位老師專與學生過不去……那天，寢室姐妹們的父母要走之前無不感激她對我們的幫助和指導，我們也都暗自慶幸遇到了一位好學姐，對此後的寢室生活充滿了美好的憧憬。

新生剛入學時總是忙碌的，第一天晚上照舊是開會，可是會議結束時，我們寢室卻被點名留下。班主任老師欲言又止，在表達了一翻對我們的關心之外似乎頗為不忍地告訴我們要小心預防住同一寢室的學姐，因為和我們同屋的這位98學姐有偷東西惡習，沒人願意和她一起住才搬到新生寢室住。應該說這翻話把我們都嚇呆了，真地難以想像，白天裡那么熱情可親的人竟然有這么卑劣的行為！最後，雖然班主任說因為她還未曾真正觸犯校規學校無法處理提醒我們也只是讓我們自己注意保護預防而已不必過於驚慌，但那天晚上，因為這么一個不好的提醒，彼此還不熟悉的我們霎時間心卻都緊緊地連在了一起，在回寢室之前，大家著實討論了一方，彼此說好要團結一致共同預防，而為了打消她的戒備和避免敵意產生，我們又說好只是暗防，平常要當作什麼事都不知道。

接下來的幾天裡，除了隨時把錢包帶在身上並且約好不讓任何一個人落單在宿舍和學姐單獨相處以外，我們也確實做到了對學姐既尊敬又友好。同宿舍的姐妹們都是敢愛敢恨個性張揚、活力四射之人，所以不到一周大家就已經親密無間一進宿舍就打鬧嬉戲不休了，而年輕歡愉的心總是很容易淡忘掉那些令人不快的提醒，因此基本上大家在堅持幾天之後又不自覺地恢復了大大咧咧的習慣，飯卡、手機、錢包等物件床鋪上桌子上隨意放置。可即使這樣也不見得有遺失情況的發生，久而久之，當班主任的提醒偶爾又闖進我們的心頭時，大家心裡反而想：是不是別人捕風捉影冤枉好人啦？在決議給每一位寢室成員起一個室名時，學姐還高興地接受了我們對她的封號“AD”（因為她喜歡喝AD鈣奶），並且不止一次說我們很特別跟我們在一起認識了許多等等，而經歷了這幾番接觸之後，我們也越來越相信這位和我們同住的學姐並不壞甚至也把她當成了我們當中不可少的一份子．只是，在一次臥談中，當我無意中講到我認識的一位剛剛畢業的97屆學姐告訴我她過去恰好也住我們這一間宿舍睡我現在的床位時，學姐忽然緊張地問我這位97學姐叫什麼名字，我告訴了她之後她說這位學姐去年是和她同一宿舍。而此後，我奇怪地發現學姐好像刻意與我保持一定的距離，疑惑地，我把這個發現告訴了室友古，古說學姐曾經告訴她，說她感覺我有點討厭她。訝異中，我苦笑地對古說：“沒想到我一直在大家面前正義申張她的無辜被冤枉她反而認為我討厭她！”古一直心思細密，聽了我的這些話後忙提醒：“你學期初不是說過那位和你認識的97學姐也講過AD有偷東西惡習嗎？照這種情況看來或許是她做賊心虛怕你從97學姐那裡知道她的太多底細呢！啊！她現在這么好不會是偽裝吧？！”“算了別亂猜疑了，她今年就畢業了我們還是祈禱大家相安無事好了！”無奈又固執地，我再次勸服自己相信她的無辜。

可是事與願違，我真地不願意用“狐狸尾巴總是會露出來”或者“偽裝太久難免受不了壓抑”之類的話來說一個人，可惜學姐終究不是無辜的。那一次，班裡臨時有勞動安排，我們幾個被安排了帶水桶，所以那天下午一下課我們忙跑到宿舍摞起幾個疊在一起的桶子就跑……可沒想到勞動完畢回到宿舍，一場軒然大波卻由此掀起！因為關係親密，儘管學期初水桶臉盆開水壺之類都已寫上各自姓名，但大家早已習慣了生活資源共享，所以剛才提出去的桶也並非就是自己的，當中阿增拿的哪個桶就是AD的，這就很大地惹怒了她。在阿增道歉之後她依然口口聲聲謾罵增“沒教養”，完全失去了往常謙和友好的樣子！而這句“沒教養”傳入我們耳里一和班主任的提醒相碰撞，又讓我們覺得是多大的諷刺！第一次，我們知道原來556是一個親密無間的整體在學姐那裡卻原來是一個例外！

誰也無法脫掉一層皮鑽進別人身體裡，一次小小的過錯，為什麼會在學姐心裡激起這么大的波浪，為什麼她會完全撕掉謙和的表情換之於惡煞猙獰，我們無從知道，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當她和我們的關係再也無法恢復如初時，當她被孤單寂寞包圍在一個人的世界裡的時候，我不知道她是否會後悔，後悔她那次不可理喻的遷怒。是的，自這次本來只屬於她和增之間的衝突後，沒有被卷進去的其他人原來也想把不愉快的事件抹去大家繼續相安無事，可接下來發生的事確實讓人感覺心寒，儘管也有可能與她無關，那就是我們宿舍樓開始遭遇連續失竊了！增的名牌風衣、隔壁師姐的洗面乳、樓下師姐的錢包……

人就是這么地奇怪，思想永遠會被先入為主所導，依然沒有確鑿的證據，可是學姐還是成為懷疑對象中的眾矢之的，我們對她的友好和尊重徹底不再，出之於愛恨分明剛正不阿的熱血本性，對她我們給予了一種最嚴厲的懲罰，那就是孤立她。當然，這種孤立在她眼裡也未見得是懲罰，因為她也有著讓人佩服的個性，獨來獨往，安然自得，我行我素。所以有時候我總在想，所謂孤獨所謂寂寞，也許不僅僅是個體自身的體驗，也有可能是由外在別人的印象傳染的。比如現在我的心有愧意，並非受人指責，而僅僅是一種設身處地的自覺體驗。

我們的暄聲震天狂歡不已與她無關，她的躲在床簾里吃生蘿蔔與我們無關，畢業時別的宿舍學妹爭相送禮物給同住學姐她卻一無所得與我們無關，我們的看見隔壁學姐傷感離別而預演畢業分別情景結果深夜在宿舍里喝得酩酊大醉也與她無關。總之，在那一年裡，儘管住在同一間屋子裡，但我們卻完全分離開來。她畢業離校的前一天，她們班的班長在她不在的時候來到我們宿舍調查她，原因是她的諸多行為越來越古怪，而學校的意思是要是能找出她偷竊的證據將對她作出相應處分。她就要永遠離開這裡了，多大的怨恨也都淡然了，那天我們沒有渲染，只是說了兩個事實：她有一個在我們面前永遠上著鎖未見打開過的碩大旅行箱；她有過一整天鑽在床簾內只喝生醋生蘿蔔的記錄，是否減肥行動不清楚但著實嚇怕我們。後來，她並沒有受到學校任何的處分，她收拾行李離開校園的時候我們在上課，所以，誰也不知道她的離開是黯然還是歡愉。

不知道是迴避還是掩飾，沒有誰再提起她，在之後的日子裡。

宿舍里其他姐妹心裡怎么想我也不知道，至少我不時感覺到愧疚感覺到不安。常常在想，那些和睦相處的日子她一定很懷念很懷念，那些被孤立的日子裡她的心一定很寂寞很寂寞，那些我們歡笑不斷的日子裡她的心一定很痛很痛，獨自離開校園的那一刻她一定很黯然很惆悵……是的，她在校園裡可能很不清白，因為她的頭上有一頂可能的“小偷”的帽子，可是假若周圍的人從一開始就給予她友愛給予她關懷給予她幫助給予她改正的機會，事情可能會完全不一樣。而現在，雖然我因為處身去體驗她的情感而充滿了自責，可這也並不代表我是善良的是悲天憫人的，因為在她的遭遇里，我不是同樣扮演了一個不善良的角色嗎？不能濟事救人就不要隨意標榜自己的心有多么地高尚，但我想我的自我譴責還是可以見得我是有良知的，所以，我必須僅以我的良知，向這位學姐表達我深深的歉意，真心地，我祝福她現在的生活正常、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