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一入冬，陽光也就顯得柔和了。雖寒風凜冽，但我的心卻總是暖暖的。因為每年的這時，爸爸便接奶奶來一起過冬，一家人樂融融的，甚是美好。

奶奶年已七旬，一頭的短髮像罩了一層白霜，一雙大眼睛已經深深地陷了下去，嘴裡的牙也已經快脫光，一雙粗糙的手爬滿了一條條蚯蚓似的血管，那飽經風霜的臉上刻滿了皺紋，像是記載著她70年來的千辛萬苦。

都說人老了，耳朵，腿腳都不中用了，本該好好休息一下，享享清福，但奶奶卻仍然是忙忙這，忙忙那，總是閒不住。爸爸媽媽曾勸奶奶歇歇，有什麼事兒女操辦就好，可她還是“口頭上答應，行為上依舊”。沒有人忍心怪她，誰都知道，奶奶是不想給兒女添麻煩，不想給家裡面添麻煩……

就這樣，日子平淡而又溫馨的流淌著。

午間十分，陽光溫柔地灑在奶奶身上，灑在活躍在她手中的針尖上。奶奶她微低著頭，兩手熟練地縫製著，雖然看不見她的眼睛，但從她那神情專注的臉上，可以看出她仿佛正在聆聽著什麼。我不忍打擾，悄悄走進，仔細一看，原來奶奶在做鞋墊。從小就知道奶奶手巧，今兒才真正見識——只見奶奶一線一線地納，一針一針地繡——一會一隻菊花獨開，一會又一片梅花綻放，金黃的花蕊，，富有層次感的花瓣，淡粉，粉紅，桃紅直到外圍的深紅……偶爾一隻蝴蝶出現，呵，好似一幅花景蝴蝶圖！我不禁感嘆，沉醉在奶奶的飛針走線中。忽而奶奶轉向我，憐愛地拍了我一下：“幹嘛呢，也不出動靜，要嚇我啊？”說完還嘿嘿笑了兩聲，笑開了滿臉的菊花紋……

“奶奶，您已經做了很多鞋墊了，歇歇啊。還有，為什麼要費這么大的力氣繡上花？”我不解地問到。

“趁我能做多做點，哪一天做不了了，你還有的穿……”

“奶奶。”我打斷了她，“您說什麼呢！”我的心突然顫動了一下，透過淚水模糊的視線，關於奶奶的記憶又浮現在眼前……

奶奶的一生有三個孩子，爸爸是老大，出生在中國最困苦的年代——三年自然災害時期。那時爺爺在北京工作，是奶奶含辛茹苦的撫養爸爸。在爸爸小時候，家裡窮，奶奶去種煙，中午領回一個窩頭，揣在懷裡不捨得吃，恨不得全部留給爸爸。可是，在那個可以餓死人的時代，奶奶也餓啊，邊走邊咬一小口，回到家發現就剩一半了。悔恨的淚水伴著奶奶那句“兒快吃，吃了就不餓了”深深地在奶奶腦海里烙了印。

每每給我講起這些，奶奶就哭，我也哭，講完便擦擦眼淚，心中的那份酸楚卻久久無法釋懷。爸爸說，奶奶生活雖苦，但奶奶善良，堅忍，在生活面前從不低沉，從不認輸——爺爺因工傷去世，那年奶奶才四十歲，她幾天不吃不喝，眼睛哭得看不清東西，剛成年的爸爸和未成年的姑姑叔叔哭著圍成一圈勸奶奶吃飯。奶奶強忍著淚說：“娘吃，娘吃返，你們別怕，只要有娘在，多苦多累娘都要把你們養大成人！”爸爸年輕參加工作，難免會遇到大大小小的煩惱，奶奶總會語重心長地說：“兒啊，只要你好好乾，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娘相信你……”

這都是長輩告訴我的，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了。有我的時候，各家的生活漸漸好了，用媽媽的話說，你奶奶也該享享清福了。

小的時候，奶奶給我做繡著公雞和蠍子的繡花鞋，誰見了都說好看；奶奶給我披上她親手做的斗篷，然後一手抱著我一手拿著奶鍋去打奶；蒸饅頭的時候，總會做有一隻刺蝟，上面沾滿了棗，看著樂呵呵的我吃掉；梳辮子時，總是眯著眼，細心的用桃木梳子輕輕滑過我的頭髮……

後來，我長大了，個子遠遠高出了奶奶。是的，奶奶老了，都說人老了，記性不好了，可奶奶卻清楚地記著我生活的一切，講我小時候的點點滴滴，一遍又一遍……

每年奶奶生日時，全家齊聚一堂，好不熱鬧。我知道奶奶很幸福，因為她，我們全家也很幸福。

我突然覺得奶奶是那樣的平凡，她沒穿過一件旗袍，沒打過一把西洋傘，沒用過一部手機，沒留下一部著作。但我突然間又覺得奶奶的一生挺有味道，她似乎留下了一筆精神財富。

記得余秋雨說過：“珠穆朗瑪峰上已無所謂境界了，世界上第一等的境界就在平實的山河間。”

平凡的生活也有自身的意義，而奶奶，靠著善良，堅忍活出了別樣的人生——平凡卻不失精彩。

“餵……”奶奶喚醒了我，把我拉回現實。“困了嗎？回臥室去睡，蓋好被子，別凍著……”

我沖奶奶笑笑。

她也沖我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