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草原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想用一首詩來描繪草原,但想來想去,只有這一首,也或許只能是這一首。對於草原,始終都有一種模糊的嚮往。說是模糊,是因為似乎關於草原的一切都來源於我的想像。我從未去過草原,也不輕易看草原的圖片,總覺得將那一片無垠的綠框在狹小的鏡頭裡,一切就失去了意義。如此說來,似乎也只有一個人的想像才能容得下草原吧!
我心中的草原,應該不在新疆的戈壁灘旁,那裡太荒涼;也不應在青藏高原上,那裡太寒冷。它應是溫暖而平和的存在。草,沿著地表的起伏,從腳下,一直漫過天邊,像被風吹開的綠色墨汁,一層層的向著天邊暈染開去,爬上了低矮的小丘,有漫過和緩的窪地,最終染綠了整個大地。而天空是與草原相呼應的藍。草原的綠漫到什麼地方,天空的藍就籠罩找到什麼地方。天上的雲朵,是草原上的牛羊,由風牧著,聚攏來,又散開去。從空中射來的光線,被風拉成細長而疏落的光柱,細小的粒子在光柱中翻動。那不是塵埃,應是草葉里蒸騰出的水珠。而草,在陽光的照射下,綠得近乎透明,水分沿著被照得清晰的脈絡,流過豐滿的葉片,滋潤了每一個細小的草尖,然後化為一滴滴飽滿的露。四處的風聲里,豎起耳朵聽,總會聽到水流動的聲音,它們像是匯成了生命的河流,穿越了浩渺的時空,在一種安然的從容里,孕育著無休止的奔騰。
記得小時候每次畫畫,都會在空白的地方用綠色的彩筆密密地畫上草。因為對於幼時笨拙的我來說,似乎是唯一能夠把握的東西——手握彩筆,從上至下,隨意地劃出幾道斜線,只在末尾處匯於一點,就好了。這樣三下兩下,就使整個畫面顯得熱鬧起來,我一直自以為得意。然而某一天不知是誰看見我這樣習慣性地添加著背景時,卻驚訝地叫起來:“草怎么會是這樣呢?怎么能是這樣畫呢!”她拿起筆,筆尖在紙上輕輕地頓了一下,然後迅速地向上一提,畫出一道流暢的微弧的線,像是低垂下來的草葉,卻依然有一種向上的趨勢。然後一片,兩片,一棵,兩棵,每一片葉都朝著不同的方向,但每一棵又都是向上生長的,同樣簡單的的步驟,只是起點與終點不同,卻有了天壤之別。相形之下,,我那一片草不免顯得生硬而凌亂。像是秋日的枯草;而她這一片卻是靈動的,,低垂的葉尾上像要流出露水來。
於是始知道,如此簡單的草,也是有生命的。它們生命的力量在於執著地向上、向著天空生長。如果每一株草的拔節,都是一朵浪,那么草原上,不是時時澎湃著生命的潮嗎?或許只有一些人能夠聽得到吧。但它們卻真是地存在著,流過了歷史的興衰,流過了四季的枯榮。只是它們太過簡潔而容易被人忽略,但也正是這簡潔而匯聚成的廣袤,剛能震撼人心。是什麼讓草原得以成為了草原?不是偉大的人類,而恰恰是這微茫的草啊!
我終於能夠明白,為什麼提起草原,人們想到的總會有飛翔的雄鷹和賓士的駿馬。因為在這裡,即使是最卑微的生命也在用一種柔韌的力量生長著,並長成了一片無垠的寬廣,那它們還有什麼理由不飛翔、不奔跑呢?如果人在草原上,也會湧起一份莫明的奔跑的衝動吧!張開雙臂,邁開雙腿,用一種最原始的方法奔向自然,融入生命,將靈魂用帶起的風,密密地填滿。
這就是草原,以及草原上的草,能夠帶給人的吧
然而我卻從未去過草原,從未見過草原上的草。小區裡的人工草坪,夏日裡也會頗有模樣地綠上一陣。但無論是遠觀還是近瞧,總會發現稀疏的草之間,裸露的地皮,被四處噴射的水浸濕了,顏色深了一深,又迅速地褪回原來的灰黃。這裡的草葉總是很短,是一種乾癟的墨綠,到了尾端就成了枯黃。一團團葉子扎在一堆,又被抄近路的人腳上的泥土擠壓成一灘,病懨懨地趴在地上。四處來往的行人,即使從它們的身上踩過,也感覺不到什麼。只是一片草罷了。至於生命的聲音,他們自己的尚且不知在何處,又怎能聽見這一片枯草的呢?
人是多么的悲哀啊!他們費盡心裡地鏟去了土地上一切無用的綠色,建起宏偉的高樓大廈。然而卻又覺得缺少了些什麼,於是企圖用一點自然來作為點綴。他們驕傲地以為,用金錢、科技和勞動,可以創造或還原一切。但他們卻唯獨還原不了生命。除非,先還原了自己。
人們時常說,人生最美的季節是在童年,抑或是在青少年。因為在那個時期,人活得最有朝氣。但我始終覺得這個緣由並不完全。畢竟人的一生,鼎盛之期是在中年。人到中年,對一些事執著只會有增無減。很難說,人在這時吧不是積極的,向上的。如果說在這時懷念起從前的朝氣蓬勃,倒不如說是懷念那一份生命的單純。因為不知道世界有很多身外的誘惑,只是為了自己心中簡單而天真的夢想而努力成長,不正是年輕人的生命特質么?雖然他們的力量幼嫩而渺小,卻不為這世界的“規則”所動搖,因而顯出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來。這時候,人最像草,也最有草原那一份蓬勃和廣闊的氣概,不像在物慾的引誘和世事打磨下的中年人一樣,患得患失,在近與退,舍與得之間掙扎徘徊。對於那些深陷於物質漩渦的人來說,逝去的天真也只有懷念了。但為什麼不曾給自己留一點呢?為什麼不再為自己找一點呢?留不住了,找不到了。就像使我們一面一點一點地活埋著自己,一面悲哀地唱起輓歌。這真是一種“幽默”!
每當我在這無盡的悲歌里感到空虛、疲憊與恐懼的時候,都會想起草原來。想起吹過草原的風,想起被風吹過的草原上奔涌的生命的河流,不禁心馳神往。然而這種嚮往也變得模糊起來——如果有人比我更先抵達了那裡,那裡已是什麼模樣?會依然,和我心上的草原一個樣么?還是,已經迴蕩起生命的悲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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