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純的銀杏年華
對於學校里的銀杏樹,有一種近乎執著的依戀,就是捨不得,捨不得。
第一次看到銀杏樹,還是初一,老譚領我們去的。那段日子過得晦澀,心裡有著大片大片的荒蕪。銀杏樹披著一身璀璨的金黃,長在陽光里,那么清秀那么堅挺。我一下子淚凝於睫,仿佛和銀杏樹是很早很早就很熟悉了,宛如親密的朋友般熟悉契合。突然想起,國小時花園裡也曾有過一棵銀杏樹。只是它隱匿在花園深處,太小太瘦。只是每年秋天,可以看到地上飄落的片片銀杏葉。喔,原來和銀杏樹,真的早已熟識。我抬頭仰望著這棵銀杏樹,仿佛看到它溫暖如春的笑顏,卻帶著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憂傷。秋風起了,天氣寒了,秋水已瘦。想起杜甫的詩:無邊落木蕭蕭下。銀杏葉紛紛揚揚,那是一種悲壯,一種無言的輝煌,直逼眼帘,滲出微光。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孤寂的小道無人陪伴,我要獨自面對逼面而來的蒼涼寥落。那段時間是很想家的,很想朋友的,深長的思念遮湮了漫漫的年華,日夕不放。重慶的秋天清冷蕭瑟,在無人的路上行走,孤單便在那一刻看到了。
第二年,初二,我們搬到了另一棟教學樓,便很少從銀杏樹下走過。我似乎忘了,忘了小樹林旁還有一樹我愛到心碎的金黃。那一年的銀杏樹便從容地從我身邊走過。我竟錯過了一年的葉長葉落!那一年,我和逸走得很近,彼此之間也逐漸了解,直至親密。那一年,我由浮華變得平靜,開始靜下心來,很安靜地寫作業,複習考試。我常常會想,那年的銀杏樹和以往的無數個日子都一樣吧,可我卻錯過了。會不會,也有細小的差別呢?那清早就在枝頭輕啼的鳥兒,會不會比往年更輕巧?那扇形的葉片,會不會更透明呢?
第三年,初三,我們搬到了綜合樓,也可以每天看到銀杏樹。那年的冬天出奇地冷,光禿禿的銀杏樹,站在寒風裡,讓我的眼睛那么酸楚那么疼。或許是因為初三了吧,敏感階段的壓力讓我們快速地成長。每天從銀杏樹下走過,我總期待著那些新生的細小的嫩芽兒。潛意識裡,有一種非常急切的渴望。我知道銀杏樹是不怕這種寒冷的,它是從古老的冰川紀走來的美麗樹種,它那么堅強。樹幹不知怎么地被剝去了一塊,那傷痕明顯地掛著。我不知道是在為自己擔心還是為銀杏樹,總覺得在那個冬天有一些絕望與落寞。我想看到新葉兒,想用它來告訴自己,生命中還有那么多的明媚因素。直到有一天中午,從沉悶的教室里走到樓下,一抬頭便看到枝頭小小的細細的芽兒了,在春風裡洋洋地漂浮著,舒展著純潔的透亮。心裡突然晃蕩了一下,我開始深深地感動著,一瞬間仿佛看到了暗夜裡的火光,看到了繼續前進的力量。原來,銀杏樹早已被我化作希望的念想,看到它,我才有餘力努力。
我不知道我是站在樹下的第幾人,為什麼會對銀杏樹有著近乎執著的依戀。最是那一樹的金黃,讓我欲罷不能。十一月中旬,銀杏樹便到了青黃交糅的時候。整個樹體還是細細碎碎的綠,只是葉片的邊緣已開始調和黃的色彩。秋天,便從銀杏枝頭開始了。
在秋日醇厚的陽光里,銀杏樹披上一層璀璨的似乎來自天上的金黃,是多少美麗的憂愁啊!滿樹的葉子都黃透了,那種從樹梢披散到地的黃,那樣滋潤的黃,那樣成熟醇厚的黃,極謙遜極溫和,好像把秋天的豐收都聚集在這裡了。讓人覺得,這才是秋天的基調。
高一,再打銀杏樹下走過時,我已經是一個人了,路人迎面而來又擦肩而過,面無表情。而銀杏樹,還是那么優雅地站在那裡,似乎在微笑地看著我。每次做作業做到頭昏腦脹,我總是熱切地思念它,渴望看到這樣的豐腴。這樣的季節里,我都做了些什麼呢,得到了什麼呢?記得宗璞曾這樣寫過:秋天是有成績的人生,絢爛多彩而肅穆莊嚴,似朦朧而實清明,充滿了大徹大悟的味道。滿樹的金黃,就像是豐收的累累碩果。而我呢,我依然每天一個人行走,依然會在很晚很晚時到草坪上坐坐。我看到他們每個人的笑容,他們似乎都很快樂。如何的滿心疲憊,也只能任其糾纏在心裡,不曾有絲絲表露。記得逸曾多次對我說過,讓我們在另一座城市相遇。這座城市,她沒有明說,我已會意。只是那時,我覺得有些奢望,甚至是絕望。就像是一個幻滅遇到了另一個幻滅。這中間的空白便是如風中殘燭一般細小的願望。這條道路,終究走得艱難。
高一下期,生活里有了更多的欣喜,心情也好了起來。再從銀杏樹下走過時,我似乎沒有那么悲傷的情懷了,有如白蓮遍地的平靜。銀杏樹綠頂如蓋,扇形的小葉片兒在微風中跳著細碎的舞步,帶著明媚純粹的快樂。我想,我終於走出了悽惶迷惘的時候。時光會慢慢地流淌,流淌成一條寬闊的河流,會沉底那些青春記憶里,所有的悲傷與晦澀。我不會再絕望了。此生,爭做一個內心明淨的女子,還要有一顆堅定而透徹的心。
記憶里的銀杏樹,帶著雲淡風輕的安寧與坦蕩,依然站在綜合樓下,守望著它的又一批學子。銀杏二字,那么清淡、素雅,仿佛千山萬水後的波瀾不驚。純純的年華里,銀杏樹清秀堅挺,銀杏葉輕輕飄落,美麗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