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後期,寫在花樹下
作者:不詳 (字數:2200字作文)
聽完“校園十大歌手”的角逐演唱會,緩步走出會場,來到停放腳踏車的樹下。幾片花瓣飛落,猛抬頭,一樹黃花。
又是這個時節,時間如黃花般一年一度地綻放,像季節的草木一樣枯榮滋長。歌手們在這個季節里用撕扯的聲音揮霍他們的年華。
國小畢業的那年,我第一次看到小學校園裡那些老樹開了花。我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樹,它們每年靜靜落下一些羽毛狀的葉子,仿佛要在冬天來臨之前給土地蓋上一層羽絨。它們從來不曾喧譁,像國小校園裡掛的大牌子上寫的那樣――“謙虛,嚴謹”。可是那一年它們開了花,是一點點橘色的小花攢成的花簇。那些老樹陷進了花團錦簇里,變成了一座座橘色的塔。那些毛茸茸的橘色花簇,我聽見它們在像初生的雛雞那樣尖聲歌唱。仿佛一場橘色的大火,那些花簇從一棵樹蔓延到另一棵樹,朝陽升起來的時候,所有的樹都沒入了丹霞。我忘不了那個場景,它成了我的一張不褪色的膠片。
那年,我從一個校園進入了另一個更大的校園,我驚奇的發現這裡的樹也有一簇簇的花。不過是淡淡的黃色的花。我開始用鋪地的花堆積我的夢,然後安靜地等待一陣風把它們捲起來,帶向天空,大把大把地拋灑。
進入了這個校園之後,我的時間開始變得混亂,我常常感到時間像一條蠕動的蚯蚓,時伸時縮,讓人把握不住它的長度。我常常為一天的漫長而倦怠,卻又感到幾個星期仿佛一隻翠鳥迅速地從河面上掠過;我明明是在今天的中午看到一隻蝸牛,卻總覺得那是幾天前發生的事。我就像一條在時間的鏇渦里暈頭轉向的魚。
請不要深究上面那段文字,我僅僅是要傳達我的感受。如果你看了上段文字之後感到混亂不堪,那么你已經體會了我的感受。
我正是在這樣混沌的時間裡過來的,我的記憶被混亂的時間攪成一些七零八落的碎片。但我的日子過得並不混沌。從一開始我就充滿銳氣地進行著自己的生活,並且毫不謙虛地仰望天空。我積極地參加每一項課外競賽和活動,自命不凡地將自我展示給眾人,讓他們都記住我的名字。我努力地爭取一些印著“獎勵”字樣的紙作為浮誇的資本。我還常常無休止地與人辯論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我輕浮地蔑視課本、練習和試卷同時又拿一個令眾人艷羨的考試成績。我常常驕傲,常常幻想,我把一粒菜籽埋在鋼筆盒裡擺在課桌面上發芽,還把一片布滿飛蛾卵的紙片貼在陽光照耀的教室窗戶上孵化。我那時的生活就是這樣瑣碎,無聊,不同凡響,像那些錦簇的花朵一樣張揚地喧譁。
可是漸漸的我在時間裡沉寂。混沌的時間總是容易逝去。那隻迅速掠過的翠鳥把我銜到了一個夏草青青的岸邊,沒有蟬噪,恬適安詳。睽睽眾目像黎明的星一樣漸漸褪去,我安靜地看著時間的河流安靜地流走。我似乎不再像從前那樣愛出風頭,也不再愛喧譁,我給自己織了一個繭,然後躲在裡面化成蛹――可是我原來想要織的,是一張捕撈夢想的網。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過早地學會了安靜和淡泊。
我漸漸學會和數學符號融洽相處――事實上我原本就不討厭它們,只是因為一點點懶惰、一點點源於自負的對它們的輕蔑而疏遠了彼此。我已經無法再滿足於馬馬虎虎地混分數,況且那個分數已經在我的浮躁中開始轉為熊市。當同學們被放學的鈴聲流放的時候,我就靜靜地留在教室里,和那些公認的勤奮刻苦的人們一起跨欄攻關,在眉頭的緊鎖和舒展過程中尋找快感。
悠悠和竹子說我變得越來越理性了,我說那是因為我是學理的緣故,然後我開玩笑說你們變得越來越“文性”了。
我原本就是一個現實的人,一個現實的人總是理性的。但同時我一直都喜歡幻想,一直。所不同的是,過去我可以肆無忌憚地鑽在幻想中不可自拔,並且像五月的歌手那樣恣肆歌唱在一樹黃花下,不必擔心和顧及什麼;但現在我必須考慮一些事情,不僅僅是下一次黃花時節的高考。
那道閘門正在緩緩開啟,塵世的潮水漸漸地沒過我的腳踝。我將要離開這個沒有衰老、疾病和死亡的仙島,漂流進世俗之海。我必須逐步地考慮一些諸如票子、房子、車子、孩子之類的一些市儈但天經地義的問題。
我並沒有超凡脫俗的意思,我是一個入世的人,否則下一次黃花滿樹的時候我就不會入闈,而是到原始森林去當野人。我依舊喜歡望天,並且相信世俗里也有一片和幻想一樣廣闊的天空,而不僅僅是賺錢養家生小孩之類的井口。
我很清楚自己的沉寂是為了什麼。我必須塌實下來,不再浮躁,安安靜靜地和課本、資料打交道,並且盤算著自己的成績達到了哪一所大學的分數線。我不是要在“由你玩四年”後到世界上混日子,只是想找一個高一些的起點,以便飛得更高。
我媽說,過幾年她就退休了,她恰好只能供我念完本科,餘下的錢只夠她自己養老,接下來就完完全全靠我自己了。事實上從我剛上學起我媽就對我說她不可能養活我一輩子,以後要靠我自己。我一直也是這么想的。可是當時間真的把我推像世俗之海的邊沿,面對著腳下那個萬劫不復的深淵的時候,我感到那句話――“接下來就完完全全靠你自己了”――壓在我的肩頭,有千鈞之重。
我要去開拓我自己的天空了。而我首先要有一雙翅膀。
我終於沉寂下來,織一隻繭,化蛹,暗暗積蓄能量,以抵禦明年六月、花開時節的寒冬。
我原來想要織的,是一張捕撈夢想的網。
而我所織的,也的確是一張網。我執拗地相信,待到明年的寒冬過去,破繭而出的時候,我的背上會多出一雙翅膀,那就是我捕撈夢想的網。那個時候,我會像國小校園裡那些沉靜多年猝然開花的老樹一樣喧譁,像一隻靜默了數十載的蟬一樣噴薄在充滿花樹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