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姿態

它就這樣靜靜地倚著，倚在一疊厚厚的書上，我的書桌上。它那么艷麗，紫紅色的花瓣內點綴著縷縷金絲般的花蕊。淡淡的芬芳從它那小小的喇叭中飄出，真不敢相信那細細的花粉竟能承載這么大片大片的香氣。

它一動不動地沉默著，因為這裡沒有使它放棄沉默的東西。它似乎從太古而來，隨時間的洪流奔向遠方，一直靜佇在這兒，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在十分鐘前，它還在我家樓下的花壇中與其它的花朵一起在月光下歌唱，而現在，就只能倚在這兒，只有日光燈刺眼的螢光將它全身的美麗抹上一層憂傷。

我還清楚地記得，月光是怎樣地將它暗紅色的禮服籠上薄薄的銀紗，微風是怎樣將它的芬芳沿著它的髮絲散向遠方。也許正是因為這陣風吧，它的香味出賣了它，然後，一切，沒有預兆地注定了。

我還清楚地記得，自己那一個輕輕的點頭是怎樣使它從花枝上硬生生地折下來，在我和我的父親手中擺玩。我知道，當我聽到那個脆弱的軀體脫離花枝時那戀戀不捨的“咔”聲是，我突然後悔了，一種負罪感不合時宜地從我內心的某個角落湧出。但一切無濟於事。我剝奪了一枝花在枝頭炫耀的權利。

此時，我細細地凝望著它。我看到了4朵正開得鮮艷的花朵，1朵垂敗的花，8個大大小小的花蕾，還有12顆還未成熟的嫩種子。我驚訝於這么一枝小小的花枝上竟然隱藏著這么大的生命力。我的負罪感更重了。我扼殺了這么多的小生命。

忽然想起曾今被丟棄的乾枯的桂花枝，也是因為香氣淡淡的芬芳，被母親帶回，倚在這張書桌上，這本書上。透過它，我看到了這枝花的命運。

這也許不能全怪我們吧。平凡的人一向只追求平凡的美好。而那些花兒不知是否知道，它們與生俱來的芬芳，是它們生命中的毒藥。它們隨時隨地地帶著它，與風一起舞蹈。但他們還是否知道，欺騙它們的，竟然是它們信任的風。

它依舊靜靜地倚著，一言不發。即使它的花莖已經支撐不住它漸漸低垂的頭，但它仍挺身站著，保持著花的姿態。

我突然懂了，也許花綻放的目的就是盡情地去享受它所能享受的一切，然後，垂敗。

在這個沒有風、日光燈代替了月光的房間裡，它，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