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不懂你的心
在茫茫的江面上,遠遠的一葉扁舟,逆流而上。
船頭上,一位身披蓑衣的長者,舉酒臨風,與客談笑,兩袖清風,達然超俗。
在經歷了千年曠遠的歷史跋涉後,我終於見到了你。
你用平靜的口吻說:“我是蘇軾。”我沒有言語,只是輕輕點頭。姓蘇,單名一個軾字,多么不起眼的名字,而這位歷史的寵兒就這樣真實地出現在我眼前,是如此的親切和自然。
你似乎感覺到來者的不一般,表情顯得有些拘束,你是不是感受到我身上沾染的俗氣呢?我的侷促和無奈無法告訴你,因為我們本是兩個世界的人。而我知道你也不會多說些什麼,這就是你,我了解的你。
可是在紛擾的政治鬥爭中,我卻不懂你的直言。你卻快人快語,全然不顧自己的後路。你和王安石鬥法,又和司馬光不和。面對我的困惑,你舒了口氣,然後坦然地笑笑說:“看到新法的弊端,而自己身負全天下百姓的眾望,不吐不快啊。”
跌宕起伏的宦海一生,稜角侵蝕,蹉跎歲月,居無定所。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你說得如此輕鬆,一生的顛沛流離,在你的指間,仿佛流沙一般,攜著指間的餘溫,融入永恆的時間中。一切好像只是過客,你永遠不會被束縛。
我真的不懂你,不懂你的豪放,你的曠達,你的樂天。難道你真的像世人說的那樣是個無可救藥的文人嗎?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你醉了,忘乎所有,我不敢走近。你的腳步細碎而凌亂。天上的一輪明月誤落你的酒樽里,那澄明而森然的微光,泛起你心底埋藏的想念。你舉杯暢飲,卻突然把你最愛的酒潑灑一地,我在遠處一臉的驚訝。在你回眸的瞬間,我的眼裡現出你的淚光。那晶瑩的淚珠也驚動了酒樽里的月亮,它在你眼裡蕩漾著,你的眼開始迷離。我明白了,那酒里夾雜著鹹味吧,那生活里的“鹽“,帶著苦澀吧!今夜,這個有月的夜晚,這酒的味道濃得醇厚,直至苦澀,直至渾濁,難以下咽。月亮是善良的,它想讓你清醒,不再借酒消愁,你卻執意要欺騙自己。遺棄了這天地間的兩輪明月,就這樣醉著,一直到天亮。伴醉伴夢中,我看到你的嘴角偶然掛一絲微笑。月光從你身邊經過,我在遠處悄悄拭淚,那眼淚為你而流。
我真的不懂你,不懂你的倔強,不懂你在思念誰,而你又在夢中對誰微笑?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而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
你是一個“不誠實”的人。你向世人掩飾了內心的矛盾和脆弱。你的詩詞里找不到你的淚痕。縱使他人淚流滿面,而你卻在山水中暢遊。情到深處,你就悄悄躲起來,把筆藏起來,直到那滾滾的熱淚被涼風吹乾,你才重新握筆書寫你的豪放。你的心太苦了,因為你給它的負擔太重了。慶幸的是,我們都是清醒的,我們為你流的淚蓄在心裡,形成那一灣灣淺淺的流水。也許你在笑,得意於自己騙過所有世人。而我們只是在用心為你圓了一個美麗的謊言。我們在心裡也偷偷笑了。
我欣賞你豪放中的內斂。詩仙的狂語“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你學不會。李白在月下吟道“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亂”。月是他的玩偶,而你卻不敢直視月的眼眸,只是匆匆一瞥,就想逃避。我不懂,這是為什麼?
你說:“月是清冷的,它的圓缺令人感傷,它的內心是寂寞的。”你說這種愛憐我是不會懂得的。“一顆脆弱的心是無法安慰另一顆冷傲的心的。”
我還在期盼你的眼淚。可是你卻吟著:“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你的眼淚又逆流回心裡,不讓世人為你操心。
你說:“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客”。那平靜的語調只會讓人背對著你悄然落淚。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你的小舟漸行漸遠,你的影兒在我視線里模糊下去,待我回過神來,已經無處可覓你的蹤跡了。
你去了哪裡?我不知道。
兩個世界,歸於平行線。而我仍會在右岸守侯著你。這一回我沒有哭。可是,天開始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