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想蘇州園林

從蘇州園林回來,總對自己說要寫點什麼,可真正鋪開紙張,拿起禿筆,卻什麼也思索不出來了。想想這幾天的行程,心中委實頗有感觸。尤其當我帶著從中織結的一個夢走進蘇州園林時,眼前浮現的一幕幕均混雜著諸多遊客的嘻笑喧嚷,心中頓時升起一段莫名的哀傷,一種難言的抱憾。想到這,筆尖一顫,就寫下了此篇文章。

自古以來,中國美學風格常分兩種:一種是北方的蒼勁悲涼,一種是南方的溫潤秀雅,而蘇州園林作為南方風格的一種縮影,作為自然另一種方式的表達,自是古風遺韻,儀態萬方,想來也教人神往。

蘇州,水中的沙洲;蘇園,是水做的園。走近蘇園,想像與現實短兵相接,走進蘇園;走進蘇園,理性與感性休戚與共。亭台軒榭、迴廊樓閣,每一處都讓人不禁折服——為古人精巧的設計與奇特的想像。經過歷洗滌與沉澱,較之自然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江南四大名園之首的拙政園,是明代退隱的御史王獻臣對歷史遺址的拓建與整修,文徵明親自參與藍圖繪製。沉默多年的光陰,只是作為一顆明珠現世前特有的映襯與鋪墊。中國古代的傳統人文文化自此得到了最深刻的繼承與發揮。詩人、墨客、鴻儒在這裡談古論今,道盡風月,吟詩作賦,感懷天地,舉杯邀明月,多年的情愁皆化為一杯水酒,一飲而盡,只留下兩行淚跡,風乾在面頰上。中國詩詞繁多,亦道不盡此時此景的風雅情感於萬一。高談闊論固不可少,休憩寧靜卻也總能讓置身於其中的人心胸曠達,清風明月,鋪開宣紙,揮毫潑墨,筆走龍蛇,抑或是什麼也不理,提著酒壺,拈著酒杯,“引壺觴以自酌”,披著月光暢遊在曲徑通幽處,怡然自得。

可作為最明淨最精緻的中國古典園林文化,也逃不過世囂的嘲弄,這是自古便有的。幾經朝代的更迭,數易其主,歷史在拙政園身上重疊,沉積得越來越厚。戰爭、政治、商業,混合著世俗的雜音,將拙政園乃至中國園林的底色抹成了黑灰色,不再風流儒雅,不再風花月,古典、傳統甚至是風情在此變得淺薄,變得拙陋,而真正映入眼帘的只不過是幾幅彩色畫罷了。

讓我感到悲哀的是沉澱了五六個世紀的文化積蘊至此不再沉澱了,滄桑了五六百年,至此不再滄桑了。偌大的園林不會再有風,不會再有危急,也不會再有故事,顛簸了一輩子的生命總算回歸了安逸,我無法去評判這樣的好與壞,可我卻總難以掩住心中的隱痛。且尤使我覺得傷心的是,當導遊們領著一批又一批遊客浩浩蕩蕩地踏過園林幽徑時,幽徑、浩蕩,是如此的不相稱。我親眼看到僅存的一絲靈氣,瞬間無存,這不會只是一次,而後,導遊們又拚命地向遊客介紹每一塊石頭、每一段地磚,每一條橫木所代表的富貴寓意,然後,由遊客拚命去踩,拚命去摸,好像如果這樣做真的可以增福添壽,生金變銀似的,我承認,這也是一種文化,但我總以為過於重視它,是對文化的一種逋慢,隱略,甚至是褻瀆!這讓我感到很著急,可我卻只能在胸中留下一段長長的無奈以作喟嘆。

真正的園林藝術其實指的便是一種意境和風韻,荷花並柳,紅鯉暢遊,風月無邊,獨酌無言,這需要隔絕喧囂,需要出世。清風、明月、宿鳥、鳴蟲,在這時成為了大自然最膚淺也是最深沉的語言,教人忘我,教人超凡,那是它的呼吸;青燈搖曳,青絲微撩,跨過千年,與古人言歡,“與君同坐軒,話至東方白”,這是歷史與藝術的成全。

有人曾問過我,獅子林、拙政園,任選其一住幾天,我會選哪個,我想,我會選獅子林,倒不是我認為獅子林美過拙政園,而是我認為獅子林更富人性,更有靈氣,抗世囂力更強,住入獅子林,更有味道。

被歷史風化了的園林,經過了一段意識與非意識的轉變後,終於走向安逸,漸漸與自然終止了契約,與風韻情致斷續地維持著表面的聯繫,你若不信,有塵囂作為明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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