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人生
雪落了。一場罕見的雪覆蓋了黑暗。月光映著雪光,將世界幻化為一個隱約的白晝。只不過,這光是冷的,清冷如落滿冰雪的心。
芙蓉山的夜,樹影在雪地上瑟瑟地搖曳,將地上的一行腳印映得更加孤寂。這一行孤寂的足跡盡頭,是一個低頭望雪的士子。他的目光迷茫地掃過,落在自己的影子上。嘴角抽動了一下,那是自嘲,還是自憐?
幾個月擺脫不去的陰影罩在心頭,或許會如影相隨一般糾纏到永久。一張皇榜容得下那么多名字,為何他這樣才華滿腹的人,卻無容身之地?當他的墳頭荒草搖動時,那個毫無頭銜的名字真會令故土蒙羞?
他走了幾個月,避了幾個月,終於在芙蓉山有這一夜的停留。蒼天下這場雪,真是要給他一些暗示的。那會是什麼?他沒有想,也不敢想,只感到雪夜沁骨的寒涼。
遠方的一間茅舍在風中搖搖欲墜,去避一避這風雪吧!他加快了腳步,茅屋漸漸明晰了。雪壓得茅屋更加矮小,如同一個孤身守山的老者。柴扉“嘎——”地開了,他試探地輕輕走進小院。“請問……”他的話被一陣犬吠打斷了。一隻獵狗靠在柴堆邊,恐嚇性地叫著。他縮回一步,但並未顯出一個書生應有的慌亂與怯意。連狗也對落魄的人叫嗎?他的傲氣與清高不能容忍這聲音。他索性站著,犬吠停了。他突然覺得,這聲音在空山中的一次迴響,就如同上蒼的一個預示。那是什麼?
“汪汪……”聲音重又響起,興奮而急迫。院門開了又關上,一個披著蓑衣的人緩步走近,留在雪地上一串腳印。斗笠掀開,是一個中年漢子虬須滿腮的臉,雪已落上了他的眉頭。他看了一眼這位不速之客,驚愕了一下,接著笑了。“過山呢?怎么挑今天這日子?”主人像看見熟人的樣子,不等客人回答,又說,“怎不進屋?這狗認生,相公別怕,它不傷人……”客人不由自主地被這話語趕進了屋。屋內,火苗的顫動中,飄出了零星的話語。
“……”
“這屋簡陋了些。避避雪還行。您別客氣啊。”主人捅了下火爐,火更旺了。
客人總不知說什麼。這樣的深山野地,只一間孤零零的小屋。心裡有些納悶:他們是怎樣生活的?
“暖和了吧?咱可活得自在,也不怕冷。”主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有事做,有屋住著,上山打獵,很忙啊。”
客人聽著,點點頭。他看看背上卸下的書箱,那裝著的不僅是書,也該有種最原始的希望吧?有事做,原來就是他顛簸考試的最初動機與動力?他望望屋外,雪從樹上墜落,碎了,融進了那片雪地。
屋內的火越來越旺了。傳來了主客輕輕的笑聲。笑聲里,有熱情,有灑脫,很溫暖。
第二天早晨,一縷陽光射入小院。兩行腳印延伸下山,一行是獵人踩出的,而另一行,則是客人的。
雪地上,用斷柯劃下四句使這位失意者名留青史的詩行——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詩後,寫著一個充滿自信的名字——劉長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