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的蹤跡

他討厭有季節的世界。

朔風呼嘯。暴雨如注。路邊的雨水捲起細碎的沙石。被雨水無規則拍打的青石街道潮濕得很，抱怨著這個季節雨水的過量。他把手往粗糙的白牆上一抹，指上一灘水。

這是個春末轉夏的日子。十五年前的今天，他從生母的肚子裡鑽出來了。

今天不值得紀念。一個連生母都不在了的孩子是沒有生日的。

不管春夏秋冬，生活都照舊。該是炎寒的依舊炎寒。上天不會因為你的命運而眷顧你，憐憫你。

也許是骨子裡的叛逆在暗中作祟，這個年齡的孩子很喜歡反季節。喜歡在寒冷的冬季穿薄襯衫，在炎熱的夏季穿著厚長褲，把全身包得嚴實。他用睥睨的眼神看著那些不分冷熱的同學。有錢買衣服就講求個性了，不知冷熱和炎涼了。他看不過去，為什麼別人的命就那么好，自己卻要天天被父親過繼來的孩子折磨。

他沒有生日道具，沒有繁華的派隊與斑斕色彩的氣球。但他可以和別人一樣許願。很奇怪的是，他的願望一向都能夠實現。

像打賭似的。自嘲又像嘲笑他人。他緊抿的嘴唇漠然地擠出幾個字。

“真希望這個世界沒有季節。”

全世界變得沒有季節。這種不冷不熱的日子已經持續一個多月了。沒有咆哮的風，肆無忌憚的雨。有點風煙俱淨的感覺。

每天電視上都播著一群氣象學家在為季節與氣候恐慌。這種天氣實際上真的很詭異。夏至過了那么久，天還陰著臉，雲層一直都是互相覆蓋層疊的，卻沒有雨落下。

氣象局決定像上空發射飛彈，讓雲層聚集起來降雨。

夜晚，眾人期待地看著電視直播，都希望雨快些下。這種悶悶的日子沒有季節的氣息，過著怪難受的。他們甚至每天出門前不知穿短袖還是長袖。

飛彈發射了，一秒種後，在天空銷聲匿跡，了無蹤影。雲層還是厚的，一點間隙也沒有留給人們。飛彈什麼也沒有穿破。

人人都加劇恐慌。不知道這種奇怪的日子什麼時候到頭。沒有人能找到季節的蹤跡。

體驗了這場可怕的無季節改變後，大家都規規矩矩，連父親的養子對他態度也好了很多。

班級中的同學也不再玩個性了。老實穿好衣服，希望用自己的虔誠來換得季節的正常。

他滿意地看著這一切。同時也討厭這種日子一成不變的反覆。他甚至有些懷念以前季節正常交替、更換的日子。有點愧疚了。當時的一個惡毒的念頭竟然導致現在的局面。

可是季節的蹤跡都抓不住，又怎么把季節換回來呢？

一年過去。生日來臨。這次不僅有他，還有他名義上的兄弟和收到的一份禮物。他和他“兄弟”在某種意義上更像是好朋友了。互相謙讓。彼此在心裡簽定了“《和平共處五項原則》”。

他當著這個朋友的面許願。

“願季節重返，正常交替。”

話畢，傾盆大雨潑灑。

他再次走上屋子對面的那條青石道，觸摸青石板上的雨。縫隙中的水匯成涓涓細流。

也許人世間不需要有那么多怨恨，那么多稚嫩孩子所謂的個性，那么多虛偽。

雨停。暮色四合。他想起那句詩，朗誦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

世界變得坦誠，清澈，透明化。

季節的蹤跡找到了。

季節又回來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