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在很多年以後,我依然無法忘記那一天。

那天的天空瓦藍瓦藍得如同老人手中用壹盛放的聖水,澄淨迴旋。河岸邊的蘆葦草大片大片盛放在天宇下,風起,葦絮在天地間輕歌慢舞地飛揚,如同冬至里浩瀚的白,意境溫暖亦淒迷。有燕尾蝶星星點點地飛過,穿越在蘆葦間嬉戲,偶爾會有不知何家的少女放下的許願燈漂浮而過,它們便棲息在燈上 * 。在他們的身下,伴著河水流動的歌,遠處有越女悠揚的清唱。

古老而幽秘。

我坐在岸邊,忽然看見有位女孩子在蘆葦叢中若隱若現。單薄的衣裳包裹住她纖細的身形。我看見,有一美人,宛如清揚。

隔著秋水,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心像是被蜀山中的女子精細地繡的絹密密地纏繞,輕柔卻窒息。而她似乎就佇立在那河水彎。我匆忙地跳上竹排,撐起竹篙,逆流而上,想去找她。蘆葦茂密又蒼蒼,晶瑩的露水已結成了白亮的霜。只是那道路險阻又太長遠,當我到時,佳人早已不在。於是,我順流而下去尋找她,她應該就在水中央。

蘆葦密密又繁蕪,停留在草葉上的晶瑩露水還沒有完全乾掉。她似乎就佇立在那河水邊,我急急地抓住竹篙匆匆在水上滑行,只想見她,怕再晚一些,所謂的佳人不過是我生命中一場光影搖曳的幻象,如一陣春日的杏,雨停了,白晝也就逝去了。只是道路是那么的崎嶇難以登攀,我順流而下去追尋她,她應該就在水中灘。

一路上,我緊追著她,不敢放鬆,只怕稍有疏忽,就再也聞不到她身上殘留的花香。我一路行來,只覺得像是朦朧微熏時行在夢幻的雲端上,步步流光溢彩,卻又悲辛無盡。

猶恐相逢是夢中,是夢中。

潺潺的流水從我腳下尾追著她的腳步而去。有縹緲的歌聲從蒼茫的蘆葦叢的另一邊傳來,像紛紛的柳絮飛揚在天地間。似乎是搖槳的越女唱著《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蘆葦大片大片地開過,晶螢的露珠如同子女的淚痕一般印在眉心。卻看見她突然停了下來,佇立在河水邊,回眸看我,然後又復離去。

我看見了她的眼,黑白分明,卻又一眼望不到底,如秋水一般。仿佛有束光,刺透漫漫長夜,將要綻開,卻又慢慢地消散,只剩一個細小的點。時間似乎靜止了,只是一瞬,像壓抑已久要不顧一切般,衝破所有的荊棘,彈指間吞噬掉所有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敢睜開眼,水聲依舊潺潺,只是她已不在。我急切地逆流而上去找她,只是路途艱險得如彎繩一般。於是我順流而下,她應該就在水中洲吧。

當我趕到那裡時,她早已站在一棵蒼鬱的大樹下,極力地仰起臉,那些青蒼大片大片地映在她美麗而空洞的眼睛裡。

我停在那裡,看著她,倏然地就釋然了。我輕輕地向她走去,執起她的柔荑,一字一句地說:“請跟我回家,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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