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的不只是大地

那是一個寧靜的早晨，一切都是那么安寧祥和。從密林的縫隙之間，射入了光芒，這是與平時別無二致的一個早晨。在第一束陽光射入我的樹洞的時候，我睜開了眼開始了全新的一天的生活。我突然覺得，今天的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一種不尋常的味道，隱隱含著危險的預告，我覺得渾身躁動不安，可又不知道是哪裡不對勁，是有一場災難要來臨了嗎？作為生活在臥龍的一頭熊，憑藉著大自然給我的預感，我得出了結論：有不尋常的事要發生了！

這天下午2點28分—當然是按人類的時間來算，熊，是沒有這樣的概念的—我正在林間尋視領地，突然一陣猛烈的抽搐從我的趾爪傳上全身，是從大地的深處傳上來的，是大地的抽搐！我的瞳孔驚恐得縮小了，我從前最信任、最依賴的大地母親此刻變得如此不可靠，我感覺不到安全，山上的石塊土塊裹挾著沙礫像洪水一樣向低處奔流，山上的動物們驚得四下逃竄，我也使出畢生的力氣，用我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山下逃去，旁邊，是一塊開闊地，我躲了進去，總算可以休息一會兒了。一會兒，劇烈的震動平息了，我也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不知過了多久……

我醒了，傳入耳際的是一陣吵吵鬧鬧的人聲，和一些金屬碰撞的聲音，我嗅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我偷偷地從一棵樹的後面探出腦袋向那邊張望，我看到—許許多多人在跑來跑去，有的人在解救被石頭壓住的同胞，有的抬著他們的同胞迅速跑開，有的關切地向他們受傷的同胞詢問著什麼。他們團結、友愛、互幫、互助，傳入我的耳朵的，都是些溫柔的問話（雖然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我看到的，是他們為了搭救他們的被困同胞所做的一切努力，我感覺到的，是他們用真誠、友愛、團結、生命、犧牲織成的一張大網，這張網，把他們網在中間，使他們的手牽得更緊，好一幅感人，不，感熊的畫面啊！我，一隻熊，一隻自然界的熊，一隻從不屑於與人類為伍的熊，一隻感情粗糙的熊，也為之所動，我的心，似乎要被這溫暖一點點，一點點地融化掉了……

突然，一種來自體內的劇痛把我驚醒了，喔，那是飢餓的感覺，如此猛烈，如此真實，所有的情感，在飢餓面前都得被折服——首先請明白，我是一頭熊，一個食肉動物，還沒有達到把感情看得比填飽肚子還重要的地步。我體內好像有一個妖怪在張牙舞爪，我情不自禁地向那些埋在廢墟底下的人衝去，我急不可待地想要填飽肚子而去吃那些埋在廢墟底下的活人，這絕對比抓一隻兔子更容易，我盯著一個人的脖子，啊，那動脈血就在那下面流動，我喜歡聽那脆弱的動脈在我口中“咔嚓”一聲斷裂的聲音，我正要咬下去，那些人們，他們中的一個，大聲叫了起來，他們看到了我，隨即一個人舉起槍，瞄準了我。我幾乎什麼都還沒有感覺到，就看見一股紅色的熱流從我體內噴涌而出。啊，紅色！是我感覺到的，他們的熱情的顏色！是他們的真情的顏色！是炙熱的內心的顏色！是對同胞的關愛的顏色！我沒有感覺到痛，真奇怪，這是為什麼？我居然在心裡原諒了他們，原諒了那些即將殺死我的人們，我給了自己一個理由：在這個自然界中，本來就充滿了你死我活的戰爭，死，是我最終的歸宿，何況，他們是為了救他們的被困同胞！我甚至萌生了這樣一種想法：能死在我所崇敬的、讓我感動過的人的手裡，我無比榮幸……

在我死去之前，我最後看到的，是和我胸中奔流的血液一樣鮮紅的，匯集著全國各地人民愛心的，如火的募捐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