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發的瞳孔

當我敘述這一切的時候，我已經老去。我回憶著我年輕時鮮活的身影，以及在她頭上擁有的光輝領地。我的老去，因為她，她的老去，因為她愛的那個她。

曾經我的身體是烏黑的亮色，柔軟而富有彈性。我的主人是一位年輕的母親。眼眸里無時無刻倒影著那個小小的她。我想她是主人的孩子吧。那時我經常窺視到主人的開心。當那個小孩學會走路時；當那個小孩咿咿呀呀終於學會喊“媽媽“時；當那小孩滿足而香甜地入睡後發出均勻的鼾聲時。那個時候的我還很年輕，我想我見過的最幸福的小，就是著位年輕母親發自內心的笑吧。有時候，我甚至會嫉妒那個小孩。為什麼，主人會把一切愛與溫柔毫不保留地送給她呢？

當這個世界日益成熟時，我也告別了我年少的時光。我已成為一根有了小部分時間過濾的發。而主人，也漸漸在歲月下留下了痕跡。我驚訝地發現她竟然眼部有了一絲狀似魚尾的紋路，笑起來時，那紋路便深深地印下皮膚，擴散成幾絲，很刺眼。而那個小孩也背上了小書包，早早就要去個叫學校的地方。

可我還是不明白，主人為什麼要更早更早的起床呢？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在小孩起床前自己提前起床走到鍋爐前；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親自叫醒小孩，催促她塊塊穿好衣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將做好的美味端到小孩面前，讓她快快吃完；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目送小孩去學校的身影化做一個小點才不捨地離開。那么多的不明不白。為什麼主人對那個小孩這般好？我的身體那時已微微蜷曲而乾燥了，是因為睡眠不太好的原因。主人撫摩到我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那手已是外邊那棵大樹身上皮衣的姐妹。那些坑坑窪窪是哪裡來的？那些凹凸不平是哪裡來的？我忽然恨起了那個小孩。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主人整個心都為你支離破碎了！整個人都為你日益蒼老了！

那個小孩終於念完了國小，而我也披了一身“喜慶“的新衣裳。我失去了原有的油亮黑潤，鬆弛和灰白在我身上蕩漾。

那個臭小孩三天兩頭地讓我主人頭疼操心，我真想讓那個小孩永遠地消失，好讓主人減少那么多不安與勞累。可我不能，那樣主人會更加悲痛，那個小孩是她心臟上最重要的一塊肉，誰都沒發割捨和取代！

真是個不詳的夜晚。那天，小孩的頭忽然發出了跟地板碰撞的聲音。我從安睡中被迫清醒，主人一骨碌起身，衝進小孩的房間。她仿佛一動不動了。後來我跟主人徘徊在醫院外冰冷的地板上，她焦灼的眼睛。她祈禱的話語。藥瓶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終於，昏睡過去的小孩被主人溫暖的手心傳遞了力量。

第二天，那個小孩健康的出現在主人面前時，她激動到都語無倫次了。小孩高燒重感冒，因為頭暈所以摔出了可怕的聲音。以至於這位母親全然不顧自己，把所有熱量都傾注給了她！一夜未眠後，等待她的又是一天的工作。主人，您怎么就沒有病倒呢？都是那個欠揍的小孩！都是那個狠毒的小孩！

我以及我的兄弟姐妹門也陸續穿上了白色的壽衣。這位母親也在不斷地老去，那個小孩，正漸漸長大。

這一切都那么有規律。

只是那些我不能明白的，也漸漸甦醒。

因為這是世間最美好最溫暖的愛。沒有理由卻像陽光般博大神聖。

我的身體更弱了，我很快就會順著主人洗髮時與渾濁的水一起漂向另一個通道。但我很幸福，我很慶幸我可以從我細小的瞳孔里看到那么深刻真實唯美而永恆的愛。

後記：

那個小孩就是我。

那個主人就是我母親。

那根發看到的童話。關於我，和親愛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