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

母親的節日裡，母親卻離開了我們。天下所有有母親的人都不會感覺到母親病重即將離開而兒女又是束手無策、撕心裂肺的那種痛。

而當母親真的走了，家人號啕大哭時，我卻流不出一滴淚，說不出一句話，就像是牽著媽的手在看別人家的熱鬧。

家父常年在外工作，母親帶大我們兄妹六個可謂千辛萬苦。特別是文化大革命那陣子，母親白天下地幹活賺工分，晚上則要參加生產隊沒完沒了批鬥大會。一次，大會負責喊口號的幹部問媽媽：“你為什麼不喊打倒劉少奇？”媽憋了半天說：“我沒見過劉少奇。”為了躲避這些會議，加上我們兄妹又小在家害怕，媽教我們一個點子：等媽走後約半小時，我們就朝社屋方向排成一行，小手捲成喇叭，一齊拚命高喊：“媽哎，家裡豬跑嘍，你快來家喲！”真靈，一會工夫拐彎處就有媽的身影。以後，我們變著內容喊，比如來客人啦什麼的。

小時候我們常鬧著要媽講故事，媽不識字，故事都是從前輩那裡聽來的，不好聽。我們就念課本上《司馬光砸缸》的故事給她聽，聽完了，她不高興說：“司家小孩真笨，不能跑去喊他媽嗎？多大的一個缸砸了多可惜！”我們一齊大笑，笑得媽不好意思起來，順手拿了一棵大白菜說：“這棵大白菜就是一個家，這外面發黃的快要掉下來的就是爹爹奶奶，這大而有力的緊緊抱住芯的就是爸爸媽媽；而這最裡面嫩嫩的，沒有經過風吹日曬的就是兒女，也就是你們。”當時，我們覺得媽在哄我們玩。

長大些的我喜歡照相，我們那樣的家庭能買起相機那是夢！學校里一個老師有一架舊海歐4A相機，死活地求他也不讓碰一下，媽不容易借了破書看，書上說，焦距越長，景深越清晰；而焦距越短，景深越模糊。就是說距離遠能看清楚，貼到臉上反而看不見。沒有相機怎么也弄不明白，抓耳撓腮的不吃飯。媽說：“就不能用別的東西試試？”我沒好氣，“你連字都不認一個，拿什麼試？”媽並沒生氣，遞給我一根針和線，我把針線貼到臉上，死活看不清針眼，半天認不上，拿開30公分的樣子，針眼清清楚楚，我徒然明了：世上最偉大的是媽媽！

送葬的隊伍消失在村東頭，如雪的紙錢漫天飛舞，又落在嫩嫩的芽兒上，芽兒微微顫抖。是的，我們長大了，能夠面對生活面對風雨。但我們仍然排了一行，拚命地追喊，喊它二百年，喊進陰曹地府：“媽，你快回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