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
河用它那既易分割又易聚合的力量,在眺望天邊、飽覽眾生後,又緩慢地流向遠方。河的天性也許是遷徙,它將自己的身體一頭連著那從雲中被喚醒的冰雪,另一頭卻連著朝潮晚汐、包容溫馨與浪漫的海岸線。河是一個高貴的使者,它將世界上最高貴的氣魄與最廣闊的氣度連線起來,有著如此之大的肺活量卻從不言語。雖然它是許多奧秘的根源,也曾瀏覽了每一個角落的秘密,但是它從來都是一笑置之,遵守著它那一萬年不變的承諾——守口如瓶,以至於我們經常會把它遺忘在某個年代早以破碎的土層里。這便是河的所有,河的屬性。
人們注定會把河流那放縱的本性視為敵人。在築起大壩河堤後,河仍舊難以收斂它那無拘無束的秉性。它用柔韌的身形與言語將那些本屬於陸地的因子同化,給它們以新的骨髓與生命——石沙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質量,將自己的靈魂拋棄在陸地,一改往日的沉著與冷靜,以水的姿態跳躍著,歡笑著,與河水相伴,義無反顧地湧向大海,最後成為大海深處與水依依相隨的唯一的異類。
為此,我想起了那些溺水的人們。夜半時分,那披著李白式的散發,閃動著發出磷光的頭,不時候地伸出水面,張望著自己的墓地。著便是我們所說的水鬼,他們在被水征服後又被水同化。他們用水引誘人們去陪伴他們,我們對他們心存恐懼。河載著無數永不可知的秘密與無數閃著磷光的詭異精靈流向遠方,一切,一切,不管是叛逆還是順從都趨於平靜,靜靜地向遠方淌去。無人喝彩,無人送別,在與人親近後又帶著浮於水之上的汗跡流向遠方。我不願意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們的生活是否也是如此。河在陸地像縴繩一般勒出一道道深深的痕,劃出一條條柔媚的線條。難道這是陸地以弱者的姿態做出的必然的妥協?難道這是水的本質與河的力量間的默契和均衡?
河是不應有太多追隨者,它應該清澈見底,至少應該近於清澈,它不應當有太多的牽掛。河是嚮往自由的,人亦是如此。
很多年前曾經到過一個高山下的坡地,那裡也有一條河。在河中,粗如廟鐘的樹像伏在水中的巨獸一般,張著萬千像爪牙般的鈣化肢體,使我的骨髓為之震撼。水流是如此的緩慢,如同凝固了一般,將這些千年滄桑深深地凍結。我驚嘆高原上的水竟如此慵懶,大約是太戀鄉的緣故。水的本性是自由而放縱的,但它通常並不自由,被冠以了太多的頭銜,從而堂而皇之地被戳上了各種枷鎖,不能夠自由地宣洩力量。有時它也發怒,會掀起一場洪水。
這便是河的本性,人的本性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