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距離的美
我是個愛花的人,群花之中,我尤其偏愛水仙花,她的莖葉,她的花瓣,她的姿態,只要看一眼我就醉了。人人看花,人人愛花,但人人對花的品玩都有不同:晉人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品的是一種清靜自在,品的是一種率性天真;唐人杜牧“半醒半醉游三日,紅白花開山雨中”,樂在醉意醇濃,樂在花影朦朧;宋人陸放翁則是“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前一放翁”,恨不得自己也化成了花,沉醉在花海之中了。而我,則與所有人不同:我常常自覺不自覺地把我的水仙花人格化了。我想,她是“凌波仙子”,是一個真正的人,一個很美的人——我竟然能夠感覺到她的心靈。我更清楚的是,我的心,她的心,兩者之間沒有距離。但是有一天,我收看一個科普節目,忽然聽到介紹說水仙花是有毒的,儘管毒性不大,但也不適合放在室內。我的心沉重地痛了一下,一下子坐在沙發上。“有毒”!我閉上眼睛,想到的竟是“毒蛇”,特別是魯迅先生在《朝花夕拾》一書中對“美女蛇”繪聲繪色的描述令我不寒而慄。一種隔閡感,前所未有地強烈占據了我的心。我把水仙花移到了陽台上。
我的心痛著,我也感覺得到——真切地感到,水仙花的心在默默地流淚。我忍不住去看一眼水仙花。這時,有一縷陽光射來,清晨的露珠撒嬌似地附在水仙潔白的花蕊中,依依不肯離去。
我的心很深地顫動了一下。
從前,我曾讀過一則文言小品,說的是“漢王重色思傾國,玉宇多年求不得”,於是讓畫師給天下的美女畫像,然後把畫像呈與他觀看,並挑選自己中意的女子。一次畫師好不容易找到一位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絕色美人,便小心翼翼地畫下,可是不小心筆尖一點,美人唇上點了黑點。國君看後,嘆了口氣:“這個人的確美啊,但長了黑痣,不要了!”當時我一笑置之,心想這位皇帝在美麗面前不能忍受一點點瑕疵,太可笑了!現在我卻若有所悟了。難道一點小小的缺憾有理由成為兩顆彼此相知的心靈之間的距離嗎?
人與人之間何嘗不是如此呢?當我們看到了他人的小毛病,我們會怎么辦?決不是薩特所言:“他人就是地獄。”有人說,我們每個人都是上帝咬過一口的蘋果,這無疑是一種十分辯證的真實寫照。誠如莊子所言:“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美與缺憾必然共存,但是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成語:瑕不掩瑜!不要讓小缺憾成為心靈產生距離的理由,我再一次與水仙花對視,我發現,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了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