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

我7歲以後的童年，是在一個名叫狗仔嶺的地方度過的。此地名號不太雅聽，卻是難得的風景奇異之處，其間的每一棵樹、每一片樹葉，都在我童年好奇的目光中仿佛飛翔的翼，激起聯想的水花，留無數漣漪在記憶中。

狗仔嶺是郊區的一座大山，距離城區只有五分鐘的腳踏車車程，或換童年的記程方法，只需要蹬一百二十次車踏板即可。狗仔嶺不算巍峨，我們試著從各種角度尋找它類似小狗外貌的特徵，無奈除了滿山密密的馬尾松林勉強可以比作狗毛，其他如狗腿狗尾巴實在是無跡可尋。童年時的馬尾松與童年時的我等高，我經常站在橙紅色的山壤上打量它們，怎會想到它們也和我一樣暗懷凌雲之志？如今我混跡於芸芸塵世，泯然一介凡人，它們卻已經有參天之貌，真正將“少年心事當拿雲”的理想演繹成“欲與天公試比高”的現實。我是不敢登山入林了，否則會在黑壓壓的松林中有一種被睥睨感。

我的家就坐落在山腳下，兩層樓，前後院，現在的人戲稱那是“小別墅”。前院牆和側院牆用大石砌就，環繞著一條溝壑，連著山溝。遇有大雨淋漓，山水如奔雷順著溝壑翻湧而下，繞過我家前院，流到江河去，其勢壯觀，當然也曾帶走我家養在溝壑里的一群可愛的小鴨子。後院牆貼著陡峭山體砌成，撒上鐵屑玻璃，留個小門上山之用。

前院大門是雙開木門，內有五級台階，外有六級台階。院內地高出院外馬路約兩米，我們經常趴在院牆上或攀在院內的枇杷樹上看風景。高門、石牆加上溝壑，酷似《三國演義》微縮版的古代城池。而且，此城“兩面環水，一面傍山，還有一面挨鄰居，是難得的天然要塞，進可攻，退可守。”

調皮的我和弟弟趁父母不在家，玩起了“攻城大戰”。在抽籤中，拈到短柏枝的我垂頭喪氣地扮演曹操，率領三千殘兵敗將困守孤城。其實院內只有三十隻左右的雞鴨，它們非但沒有戰鬥力可言，而且隨地方便，毫無組織紀律觀念，遇到軍情緊急還呱叫逃竄，敗事有餘。而反觀扮演趙雲的弟弟這邊，勢力強大，更有眾多名將助陣，包括劉關張（鄰居家三姐妹站在旁邊笑嘻嘻看我們兄弟同室操戈）、黃忠（一條黃顏色的老狼狗）、周倉（一條兇狠的小黑犬）。

只聽“趙雲”一聲令下，攻城開始了。劉關張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吶喊，無數的泥巴團呼嘯中直奔城樓而來，我連忙藏身院牆下，並不時以滾木擂石還擊（也就是扔些枇杷樹枝和泥團）。好不容易熬過了第一波打擊，可憐我家雪白的牆上布滿了黑點。只聽“趙雲”又一聲呼嘯，我心知不好，連忙衝到院門旁，搶在撞門的“黃忠”、“周倉”之前把門閂上。兩位虎將撞得哇哇吠叫，夾著狗尾巴逃走了。

“趙雲”大怒，喝道，“諸位退下，待我趙子龍的獨鬥神箭手破城。”我心裡惶惑，探頭一看，正看見弟弟拉開橡皮彈弓，心裡吃驚，下意識拿起水缸里的葫蘆瓢一擋，啪一聲，葫蘆瓢被打得凹下去一塊。果然是個無賴神箭手！我心裡又怕又急，躲在院牆下抱著葫蘆瓢不敢出來了。弟弟開始在下面罵陣，“膽小貓，快出來吃我一箭。”我不理睬他，忽然看見葫蘆瓢，小腦筋一轉，想出一個辦法。

我按兵不動，卻暗地裡貓腰去廚房取了兩把大瓢來，擱在水缸旁。弟弟見我不出戰，於是身先士卒架起雲梯開始爬城（其實也就是爬自來水管），我通過牆縫隙看得真切，等他爬了一半，舀起兩大瓢水，站起身來，向弟弟身上澆灌下去。好水！有兒童詩為證：稀里嘩啦趙雲濕透，興高采烈曹操歡呼。

弟弟慘敗，帶領攻城大將們狼狽逃竄到馬路對面的大酸棗樹下歇下，他不住地扭衣角上的水，氣得七竅生煙。他的走狗“周倉”不住吠叫，被不耐煩的弟弟踹一腳逃了。我高興地沖他們作了一通鬼臉，然後就回屋喝汽水去了。

等我出來，“趙雲”一干人等不見了蹤影。我趴在院牆上到處打量，都不見他們，正在納悶之時，後院忽然傳來啞啞地一聲低吠！糟了！敵人和敵犬暗渡陳倉了！我急忙飛奔到後院。弟弟率領“黃忠”正好從溝壑里爬上來，從山上通過後門殺進來了！我連忙把後門踢上，把“黃忠”隔在門外，然後和弟弟一對一捉對肉搏戰（用小木棍揮打）。

我們踩壞了一棵向日葵，一株茄子，幾株辣椒，打落了幾個絲瓜花，許多螢火蟲被從草叢驚起。忽然聽到前院門外大喊“有人在家嗎？”我兄弟倆聽出是“孫權”（工廠里收水電費的一個姓孫的叔叔），立刻放下屠棍，立地成友。因為我們害怕他會在父母面前告我們的狀，所以我們冰釋前嫌，相逢一笑，勾肩搭背，手足情深地去開門。“孫權”看了水錶，和我們說話，磨蹭了半天才走。我們知道，他疑惑於這滿地的雞鴨羽毛、滿牆的黑斑點、水缸里漂著的大瓢、零落的枇杷枝葉，於是我們開始打掃戰場，連帶我“手下”那些腸余之物也處理得乾淨。

父親下班回家，看到我們兩個懶蟲正齊心協力幹活，有些納悶，然後就微笑了，說，“你們兩個調皮蟲，真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算了，我帶你們到河灘去，來一場三國逐鹿好了。”我們哇一聲蹦了起來，立即一溜煙跑向河邊。父親在後面喊，“別忙，把呂布帶上啊。”呂布是誰？嘿嘿，我們捉到的一隻橫著走路威風八面的大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