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愁

她――李清照，獨自一人漫步在湖邊。頭上的天也不覺得多醉人了，陰沉得讓人倍感壓抑。迎面的風亦覺得有些刺骨，因為身邊人已不在此地。

還記得與明誠揮手道別的那日，她孤獨地力立在橋頭，望著丈夫遠去的背影漸漸被淚水迷糊，這一別，何日才得以相見？再一次，思念如潮水般湧上了心頭。月下，她靜靜地細數那一段段耐人尋味的日子，暗暗勾畫丈夫俊美的輪廓。那一幕幕似在眼前，似才終結於昨日。曾幾度，在夜闌深處，她與丈夫對坐在燭前，細細地切磋詩詞；曾幾度，在芬芳沁鼻的院子裡，她歪坐在鞦韆上，讓丈夫輕輕得搖晃著；曾幾度，荷花綻開時，她與丈夫十指像扣漫步在楊柳岸，高歌誦吟；曾幾度可今朝，人去樓亦如空。也罷，也罷，只能傻傻奢求那一葉小舟能載著丈夫平安歸來。

不知不覺又踱到了傷心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只憐那柳葉已枯竭，那紅荷已香殘。還記得上次來時花紅柳綠，而今人比黃花瘦。那一片片荷葉也褪了些許綠，散散地漂在水上。不由又聯想到自己的情境，暗暗落淚。“吧嗒！”在寂靜的夜裡淚珠滴落在水中擊起一圈圈迴響，那漣漪不斷向外散去，最後又平息了動態。而她的心卻久久不能恢復平靜。湖水呀，可不可載著我的思念與情愁傳達給遠方的明誠？同樣的月下，他是否也佇立在水邊靜靜地思念他的妻子？

秋已臨近了，竹蓆亦覺冰涼。她換了羅裳，獨自登上了蘭舟。夜臨近了，但思念與情愁卻明亮得如同白晝。夜風輕輕地搖曳著小舟，那舟在打著小轉。她自己又何曾不是如此？那相思緊緊縈繞心頭，而往日的美好已失而不得復返。那冥冥的黑夜，只能獨自一人炳燭摸索前進，但卻被情愁捉弄。再一次踱回原處。

夜，更深了，愁更濃了。月已升在空中，盈盈的寒光透進了孤獨的西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而她和丈夫的距離又何止千里？身已相離兩心緊扣又有何用？只能平添一道更深的愁苦。“呱――”一聲雁叫劃破了夜的寧寂。借著月光，她看到了一群雁飛過長空。雁兒啊，你是為誰捎信來了？是否也帶著一份同明誠一樣的思念寄給同我一樣的女子？此時一切皆烏有，唯有家書抵萬金啊！有將是一個多事之秋啊，雖秋未近卻惹來如此多愁苦。又有花瓣落了，那些瓣兒在水波里輕輕打著轉兒，如同迷失在黑暗中的自己。花兒，漸漸地飄零，她的容顏也在被時間一點點給侵蝕；水，緩緩地流動，正如歲月一般進展得讓人詫異卻決不饒人。世間一切美好的景物，都在這寂靜之中悄悄地流逝。這個道理，她懂，遠方的他也懂。這種相思，牽惹的是兩個人的閒愁。幾夜，輾轉反側無計入睡；幾日，魂不守舍愁不見消，這空間的一道深深的鴻溝竟將人隔得如此遠，似在夢中，卻在朦朦中淚滿襟。

她若有所失，慢慢地向寢室走去。多少次，自己試圖尋求解脫，到頭終究無法迴避。已不知何為相守，那心已痛得不知痛為何物。燭被點亮了。那燭光填滿了房間的每個角落，惟獨她的心暗著，提筆，又不覺回味起從前的時光，眉頭才舒展些，更深一層的愁苦又湧上了心頭。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歇筆，不覺淚已濕透了心。一片愁苦中，瞑瞑看到一葉小舟載著丈夫歸來，這無數次的幻想又被現實給否決了。今夜又該如何如眠？心被遠方的他牽著，又該如何安下？

一千多年後的今天，月下，是否也有人在暗暗吟誦這一首《一剪梅》？相隔兩地的滋味兒，心痛亦難忍。即便時光再流，世界再變，總會有這種情感的溫存。一千多年前的李清照體會得到，一千多年後的我們也同樣咀嚼得到。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