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重

小貓把爪印踩在馬路邊上，提起細尾巴踮著腳尖飛跑；嫩黃的月季莖的腰肢已婷婷動人，從高柵欄里探出腦袋，一展風姿。一切正在成長而不斷收穫美麗、輕盈、專注的生靈，都竭力伸展他們的每一根情感脈絡，一步步走起來，一聲聲唱起來，心中都填滿了滿足，一年年又長大。

於是，小小的心是小小的田地，純淨的土壤是未被化肥硬化的鬆軟與踏實，當每一株花，每一朵苗都與暖陽卿卿我我時，不僅是小花小草，連柔軟的土地，都要把未及的冰雪，悄悄抹消融化。成長的同時，責任多了起來，絲縷陽光大把大把摟入懷中，滴點水珠大股大股注入心房，意味著索取多了起來，接受與融通頻繁起來，那么相應的，歲歲年年、年年月月，所要珍重的就沉默地湧進喧鬧的心野里了，魚貫而入的是情，吞吐而出的是情，珍重之後是點點付出積聚的成功。

我看到快入冬的爬山虎像凍得跺著腳的娃娃們嘴唇紫黑，那葉子，也是生出毛毛的紫色，當爬山虎露出這種姿容時，大馬路不會嘲笑他，陽光不會戲謔他，冬風不會作弄他，這不意味著死亡，而宣告著自己的神情永遠是隸屬無限的夏天，自己的力量永遠都不會枯竭。只有一株草變化不一，我們才知道，他有那么多的專注都獻給了他生命中的美好，那時候，從紫灰色大衣的爬山虎那裡，讀到的，只有——珍重。我知道，每當什麼美好的事物消失時，都會有特別的神情——在結束音顫抖的末端鄭重地亮起來；那是新生，在每一次艱難褪下不成熟的光澤時，會帶走不誠實的、虛偽的、空泛的色澤，它們華而不實。取代它們的，是樸實厚重，象徵著心再次被填滿，泉水再次活了源頭。那時候，我們每個人都眼神明媚，明媚中含有對過去的珍視，最多的，還是對未來對自己的審視。你不得不重視，明天的明天，將再次把舊的沉澱在小時候的步子中，如花兒的年華，會在最高最高的山尖上、最深最深的山澗里、最起伏的高原上、最顛簸的山坳里最珍重地開放。長大了，就該看到，除了魯莽，我們還需要拋下半生的溫暖、半生的安逸，不為別的，只是單純的，想無愧於胸膛下深埋的理想和自我。

我，包括很多的孩子，成日懶懶的，哈欠連天，幾乎沒什麼看重的。可惜，那不是長大。長大不是在心裡，而是在心上。有一天，把爸爸媽媽、老師同學每一句話掛在心間，記得去做，努力完成每一件事，不再懶懶散散的，那就是長大了。爸爸有一天晚上很晚到家，我一時沒什麼話說，隨便問候了句，爸爸睜大了眼睛，激動異常，連聲說我長大了長大了。這回輪到我詫異了，不過是隨便說句話，為什麼這么感動呢？慢慢踱步回房間，爸爸可能還盯著我喃喃自語，走入黑暗的一步我明白了，平常幾乎很少和爸爸說上話，問候幾乎沒有，什麼時候，家人之間，冷漠的讓人吃驚？我想通了這一點才去睡覺，那時候，我發覺心頭上是暖暖的，明白了什麼很珍貴，明白了感情無法捨棄，血緣無法割斷，有我去注視的父母，就有他們對我的疼愛。我現在發現，當父母再盯著我的背影看個不斷，我也會下意識地停停，扭過頭跟他們打聲招呼。背上再也不是如生芒刺的不自在，我內心很平常的一份珍視，竟讓每一天每一夜，都布滿了沒法兒割捨的留戀。這份看似很普通的關注，把每一次留給親人朋友的背影，都拉長了，像夕陽下的剪影，修飾得流光溢彩，不遜於任何治癒人心靈的光芒。

像孩子們玩著玩著，從學堂到大廈，從沙灘到馬路，從腳踏車到轎車，只有這份珍重，才使人發現不是所有表情都很美，但是專注和珍重卻總是美的，在我們長大的時候，世界在縮小，情感卻在放大，如果不能調劑的很好，會永遠錯過情感美。到十六歲，意味著就要成人了，那一天，珍重，就是對整個世界的回味和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