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

熱鬧的大街上，人們堆著笑臉，在互相談笑。大街旁，是一座醫院。醫院裡樹木低垂著頭。“為窮人服務”的大紅標語，在空中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一位年約九十的老人，兩鬢斑白，面容憔悴。他失落地歪著腦，剛來醫院時的高興勁兒，蕩然無存。他的手上布滿了老繭，松枝皮似的，一隻正有氣無力地扶著樓梯，另一隻正緊緊地捂著嘴巴——他的牙齒蛀蟲了，時不時就發炎。昨天半夜，就聽見他在大街上不停地大叫。風很大，他的叫聲也十分淒傷。“醫生，什麼時候才檢查完？”他有點兒耐不住了，面色黃里透白。一清早，他就一直在這兒大叫，可是現在，許多人都已經出來了，他卻還在一旁孤獨地守樓梯。“誰叫他沒錢？活該！”“嘻嘻！”裡面一片嘲笑。門外，漸漸只剩下他那個唯一著黑布衣的人了。

“進來吧，我給你拔牙。”一位醫生頭也不回地向他招招手，叫他進來。“可以不拔牙嗎？”老人懇求道。“你都一把年紀了，還怕這小小的鉗子不成？快，醫院要關門了！麻藥都用完了，你就忍一下吧！”醫生打開藥櫃，取出鉗子，老人探了探頭：柜子里分明擺著幾十瓶麻藥水！老人驚呆了，淚水從那飽經風霜，黃里透白的臉上流了下來，一滴又一滴，掉落在地板上。

“把嘴張大點。”醫生不耐煩地說。幾分鐘後，老人有氣無力地走出醫院，手中有一瓶藥水。他仰望著深沉的天空，稀疏的眉毛一下一下地顫抖著。或許，他在為又失去了一顆牙齒而抽泣；或許，他在回憶他曾經擁有過的那個幸福的家。五十年前，他是一個披金帶玉的財務主管。門前賓客絡繹不絕，想來結交的人也總是數也數不清。他常跟他的十四歲的兒子一齊去海灘，去看那美麗而神聖的大海。每當那時，兒子總會望著他笑，總會向他保證：“爸爸，我一定要讓你生活得更幸福。”海灘上，經常有他們歡快的身影。當時的他，自以為是最幸福的人了。“水滿則溢，月盈則虧。”自從他下崗後，原本美麗的“天堂”，一下子變成了“地獄”。朋友們都蒸發了似的，相繼消失了。門外雜草叢生。

“這么大了，總是呆在家中吃閒飯，有點兒不好吧，從現在開始，你自己去外謀生。”兒子吼道。望著兒子和媳婦的猙獰面孔，他知道，這個家已不能容納他了，往日看海的一幕幕已成了過去，清涼的雜草才是他最終的夥伴。可是，這日子可怎么過呀！他痛苦地搖了搖頭。

他成了乞丐，天天行走於街上，人們的嘲笑，使他始終無法抬起頭來。看著新財政書記家中那強堆笑臉的人們，他只是概嘆：這世界何如此虛偽！老人搖了搖頭：金錢和權位真的成為世界的主宰了嗎？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為了它才活動的嗎？難道金錢和權力真的比純真的友情還重要嗎？

隨著一聲聲響，老人和玻璃杯同時倒在了醫院門口。“為窮人服務”的大紅標語下，老人和秋風一齊悵然地走了，永遠地走了。行人們依然步履匆匆，惟有那金色的陽光，照在老人的臉上，遲遲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