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逝的心情
進站了。
等“吱吱”刺破鼓膜的亂響完全停下來以後,周圍就再也擠不出一點聲音了,讓坐在漆黑冰硬棚車裡的春有種整個世界只剩下了自己的難以言狀的孤獨。她小心地爬下來,於是,那張臉一下就遙離了自己,那一刻,春竟怕極了這種遙離,在一晃而過之後,一種孑然一身的悲涼情緒開始喘息著咬噬她自以為很堅強的心,那一刻,甚至連先前的憤恨和重新樹起的一個人走的決心與自信都化為了烏有。
終於,她還是獨自回到宿舍樓,樓內一切依舊,只是變得更加的寂寥清冷。遠處傳來火車拉響的汽笛聲,悠長悠長的,卻顯出沒有內容的空洞,在這越來越不真實的聲音里拿出繫著紅繩的鑰匙,鎖孔似乎都鏽蝕了一樣。門內空無一人,儘管同室人的離去僅僅只是二十四小時前的事情,可屋裡靜靜浮游的看不見的塵卻讓人感覺這屋子被囚禁了一個世紀。
四周的空氣就從漫無目的來回走動的輕擦的褲腿間,就從隨手打開又關上的木盒的磁塊上,就從身下被壓住的鋼絲床的縫隙里被製造出來,填補在她呼吸的間隔里。時間此時此刻成了春身後拖曳的黑色晚禮服的裙擺,只為她一人奏響一曲沒有旋律的清唱劇。為了推脫這份雍容的盛情,她想到了許久未見的李子,自己在她心目中是執迷不悟的猶大,背離了從前共同擁有的單純友情,儘管就象猶大不承認自己是受了三十塊銀幣而出賣耶穌一樣,春不去承認自己是受了感情的誘惑而漸漸丟棄了或深或淺的許多友誼。經過各自軌道上的一段滑行後,李子仍是那個愛瘋愛鬧安安分分一副學生模樣的少年郎,而春已是個日日“強說愁”的傷感人了。
使勁推開那兩扇乾澀古舊的木門,那股寧人的陰涼氣息迎面撲來,跨進後門檻,春大喊幾聲“李子”,出來的卻是她二姐敏。
春站在後院嗅著暖暖的太陽味兒,立即想起那也是個這樣好的天,和李子懶洋洋地伴著滿地滿身明亮而不刺目的溫熱,正有一院的菊的清馨,憧憬著那因著遙遠而更顯美麗的夏的燦爛。
她們面對面的坐著,脫掉鞋將腳搭在對方的椅子上,讓解放腳的新陳代謝可以公然而無比幸福地進行著。坐累了,一齊沖遠山靠在那堵被烘暖了的土牆上,站累了,又將木椅背靠住牆扮成簡易舒坦的躺椅。菊們就揚起各自腦後挽著個髻的高貴臉盤,隨陣陣輕風旋轉絢爛絕美的色彩,來附和她倆不修邊幅的聲音。
悠悠的回想拉出了一個模糊而不自覺的笑,清談的話語挾著一串串無邪的笑聲隱隱約約又在那兩張木椅上方鈴音樣的迴蕩,春眯縫著眼去對面視野極限的地方尋那天的倒影。
敏是個漂亮可愛的女孩子,她們談話的氣氛恬淡而愉快。
重回依舊空蕩的寢室,春慢慢撕下那頁紅色日曆,仔細地將它疊成一架飛機,在窗前連同逝去的心情一齊放飛。然後從容地背上包,輕輕帶了門,迴轉頭,一隻灰的蜘蛛慢慢挪過去,準備織今生最後一張網來鎖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