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

遙遠的永遠，我們都到不了。格拉宿命注定了生生世世的漂泊，沒有人留得住；寧和她的母親輾轉在不同的城市，每天都有新的一段一段的故事；而我，像是那隻繡在屏風上永遠不會飛的白蝶，動不了，一輩子。

然而，記憶印象，再不會淡掉。

曾經說過，離開之後，只剩懷念。可是，我做不到。一直一直在尋找。固執地相信，他會回來，她也會回來。

從來都是害怕被寂寞和安靜吞噬的人，現在卻心甘情願一個人在風裡孤獨

地行走。

我天天天天在尋找，記憶中看過的微笑。

在格拉和寧的聲音里成長，我是安心的。我們守著三個人簡單的生活，幸福著。

我和寧跟著格拉到處走走停停，不覺厭倦。以為可以就這樣一直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白色的鋼琴，輕靈的手指。振動的音符一點一點從格拉的十指穿透鋼琴摧毀著我們的記憶。偶爾，一些若隱若現淡淡的憂傷像風一樣從我們的頭頂滑翔而過。散落一地的哀怨。傾聽，是一種幸福的姿態。格拉的琴聲總是會讓我想到很多遙遠的事，心底有很輕微的難過。他的手指細長，在黑白色的琴鍵上流動，像水。我側過頭，看到寧的眼睛是幸福的顏色疊加而成的沉醉。另一邊，是格拉的頭髮在風裡糾纏飛舞。他不經意的一抬頭，微笑的樣子，那么清晰。

經常一個人跑到林子裡發獃。除了寧，仿佛只有格拉能夠找到我。以為他就是世上唯一可以帶著我穿山越嶺的那個人。要淌過小溪的時候，他會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喜歡握他的手，溫和有力。陽光碎成細屑浮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晶瑩閃亮，和他的眼睛一樣乾淨純粹。夕陽西下，他突然轉過頭很認真地問我，會不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一些溫暖的故事莫名其妙地掉淚。沒有回答。因為，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只是，更加堅定地握緊他的手。

我希望有一天我們可以一起在海邊看日落，直到天亮。寧在我的耳邊輕聲說。甜甜地笑著。

我也是。我說。

她的頭髮已經很長了，她說，她要為格拉留很長很長很柔軟的頭髮，她要做他的公主，成為他最驕傲的公主。然後，安心地讓他寵著，一輩子。落日的餘暉灑在她的身上，很溫馨的畫面。她突然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朵辭，我們……一起……做他的公主……好嗎……”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卻猶如最堅定的信仰一般讓我無法拒絕。我承認，我從來都是自私的。怕。害怕傷害。可是我沒有辦法拒絕她，她是這世上我最愛的女子，最最讓我心疼的女子。

“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我們會一直在他身邊。”說這些的時候我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只是，生澀地疼。

明知不可以，卻仍舊義無返顧。

明知會死無葬身之地，卻還是心甘情願。

格拉會給我們講很多很多美麗的故事。有寂靜無聲的城堡，有等待救贖的公主，有手執長劍的王子。還有美人魚和蝴蝶痕。蝴蝶痕。眼瞼上停留的蝴蝶痕。預示離別的蝴蝶痕。

寧的眼睛開始不再明亮，取而代之的是淺淺的傷痕。

她是很少掉淚的女子。她不哭不哭，只是一味地隱忍著承受。她眼睜睜地

看著她的父親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從她的眼前走過看著她的母親一點一點地墜落看著她的童年被一點一點地摧毀。

七夕。我和寧安靜的坐在藤蔓纏繞的鞦韆上。

格拉點燃的煙火在空中綻放著詭異的顏色。

寂寞煙花。年華殆盡。

最後的最後，是誰記得誰？

突然間想起，每一次格拉受傷，寧總會用素淨的手絹給他包紮那些或深或淺的傷，每到那個時候格拉都會忍著疼說不要緊。然後，淺淺一笑。而，寧的眼裡卻滿是心疼。

我，始終沒有學會怎樣給格拉包紮傷口。寧會讓他的傷復原得更快，這一點我一直深信不疑。

風輕雲淡的日子，不再。

他終究是要離開的，沒有為什麼。

“對不起，我不能給你們任何承諾。我曾經以為自己是永遠不會灼痛你們的太陽，以為自己可以一直保護你們不受傷害。然而，最後，我還是無能為力……你還記得，蝴蝶痕么？那個關於離別的故事。”格拉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越加明亮。可是，我還是無法忘記那些悲傷是如何溢出他的眼眶，浸濕滲透所有溫暖的記憶。

難過到失去距離。

他在我的眼瞼之上烙下蝴蝶痕。很輕很輕，像雪落的聲音。卻如同火焰般灼熱，逼出我的眼淚，大顆大顆的眼淚。

那一刻，蝴蝶飛進心裡，停留。耗盡生生世世的等待。死不悔改。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的。告訴寧，要好好照顧自己，要學著保護自己。答應我，不可以難過。”

我只是不住地點頭。

他不知道，在此之前，是寧對我說著同樣的話。她不肯見格拉最後一面就匆匆離開，帶著她半瘋的母親。離開。

她怕，見到格拉之後她會忍不住想要留下來，一輩子。

一天之內，我看著這世上最最心疼我的兩個人離開我。

你們會回來嗎？會嗎會嗎……

她走了，遠至千山萬水。

他走了，遠至萬水千山。

我在原來的地方。守著一個人的天荒地老。

夜，詭異得如同曼佗羅的汁液，湮沒我。

身邊的人問，過馬路的時候，你的手，仿佛被牽著……你……沒事吧？

沒什麼。只是尷尬地笑著，然後小心翼翼地收回左手。

告訴自己，要改掉這樣的習慣，要學著自己照顧自己。

以後再不會有人帶著你跋山涉水地行走了知道嗎……

我知道，真的知道的。可是眼淚還是那么不爭氣地砸碎了所有的偽裝。

偶爾聽到鋼琴的聲音總會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再沒有人會聽我不停不停地說話，沒有人會再彈鋼琴給我聽，沒有人會帶著我穿山越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