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的終點站
我竟然入眠了,整車的搖擺非但沒有使我清醒,反而像催眠曲一樣使我滑入了睡眠。那有節奏的音效像在敲打一個深沉的夜。夜碎了,滿天的裂紋里迸出一行行金色的光彩。整個夜幕被撕成碎片,隨著清風丟到看不見的地方,而廣闊的向日葵叢迷了我的眼。我立在向日葵叢里隨風輕擺,便像一支燦爛的向日葵。我面向陽光,陽光像金色透明的奶沖撫著我。我躺在向日葵叢里,高大的向日葵枝梗在風的撥弄下搖擺,它們交錯的影覆在我身上,上下游曳。藍藍的天空中幾朵白雲在悠閒地散步,鳥不時停落在向日葵上哼唱,地母用她闊大的臂膀摟著我安眠,那金色的皮膚發散出暖暖的體溫。
而我被凍醒,末班的公車還在夜色中狂奔,我看了一下手錶,已經夜裡三點了,這末班車還在路上,我睡過了?可為什麼這車還在路上?
車裡暗橙色的燈光忽明忽暗,我坐在最後一排,向整個車廂看去,疏疏落落地坐著幾個人,都低著頭,從後面望過去,只見得一個個蜷縮的背影。
列車顛的很厲害,車廂還在不停晃動,那些從車頂垂下的扶手在空中整齊地來回擺動,發出吱吱的聲響,在外面一片黑暗,仿佛是山地,窗外連綿的山都黑鐵著臉色,像默默注視著我們的野獸,而我們像他們眼中的獵物。??
車在向山頂移動,所有的扶手都指向我,我的後背緊貼著后座,那些指著我的扶手像一個個驚嘆號,墜滿了我的天空。
車裡發出去的光透不過這濃黑長夜,夜用它鐵皮巨手將一把光抓到山上,光只能從指縫間透出些許,苟延殘喘。??
而此刻車停了,窗外是一個破敗的老式車站,一行班駁的漆木木座,上面撐著木製雨搭,站牌上寫著古怪的文字。這一站的站名看不懂,而總站卻是鮮明的一個黑字——“冥”。??
殘光下的站牌躺倒巨大的身影,前門開了,上來幾個人,車內昏暗的燈光照不清它們的樣子,這幾個人一概樣的身形,不像走上車,倒像直直拖上來一般。??
車又開動了,隨著這幾個人的上車,所有的車窗像塗滿了黑漆,那些黑色吞食掉所有透出光的途徑,漸漸地,從車窗向外張望,望不到任何東西、任何光彩。昏燈的燈光幾欲熄滅,倖存的幾線光像沒頭蒼蠅在車窗間亂撞,發出砰砰的聲響。??
那幾個上來的黑影走到一個前排坐著的人旁邊,那人剛要站起,便撲倒在地上,整個身軀像信號接收不好的電視機圖像,若隱若現,最後完全消隱了。我恐懼萬分,便要呼救,此時那些蜷坐的其他乘客都直起上身來觀看,發出嘿嘿的笑。??
公車在走下坡路了,車越開越快,所有的扶手都胡亂的在空中擺動,像就要淹死的人掙扎的雙手。車顛騰的如一頭髮狂野獸,六個圓輪子像替換上了四方形的石頭。我的心揪到了嗓子眼,整個車像一列失控在夜色中的翻滾過山車,沖向未知的深淵。我張開嘴大叫,而此時那些嘿嘿發笑的乘客都抬舉雙手,臉上擠出哭一般的笑,嘴裡發出噢噢的歡呼聲,將我那一點點微弱的嘶叫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