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腳步

他是時候起來走了，但我斷定他是走不來的。雖然那時我還小。

五歲那年，奶奶曾帶我去一位遠戚的家。那裡十分偏僻，乘了一段公車，還得走彎彎曲曲的山路。還依稀記得奶奶帶我去那裡，是因為給予這位遠戚一些安慰，因為這遠戚的兒子生了個不幸的瞎孩子。

那時的我很嬌氣，不尊重殘疾人，很輕視他們家。踏進他們家，一位老人早已倚在木門邊上等候，他額頭上有幾條深深的皺紋，似乎時光早已注定要在那裡刻下。他看起來有點老花，眯著眼，抿著嘴，望了我們好久，才把那老皮包骨的手臂伸出空中，請我們進去。

他的嘴唇很厚，但卻被寒冬冷得蒼白，冷的裂開了皮。和奶奶說話時，嘴唇動了動，邊流下眼淚。不一會兒，他讓一個男人抱出一個小孩出來。才明白，那小孩是所謂的瞎兒子。

聽老人說，那小孩四歲，一直坐著，不肯站起來走路，不禁為他瞎了而傷心，而且這么大了也不肯走路，令人傷腦筋。

我走在小孩的面前，蹲下細細地看他。他有一副稚氣且俊俏的圓臉，五官都很端正，但那精緻的雙鳳眼啞然失去光澤，黑色的瞳孔宛如一井黑潭。加上他不像其他小孩一樣喧鬧，只是沉默地坐著，神態很鬱悶。

聽父母平時說殘疾人很勇敢地克服困難，便對他的不肯走路產生厭惡。我毫不猶豫在他耳邊說了些懦弱的語句。

只聽見他一往不動的眼球動了動，似乎聽得懂我說的一樣，牙齒緊咬著下嘴唇，可眼睛不懂，白裡透紅的雙手很用力地撐起地面，腳趾不住地在地上跺跺，一副想站起來的模樣。老人和那男人用盼望的目光注視著他，可幾次都不行。

我忍不住，用幼嫩的小手扶在他雙腋下，他呆滯地望著前方，可小小的額頭閃著珠光，肥圓的雙腳抖動著，牙齒仍咬著下嘴唇，也似乎咬得更深，最後，他將整隻腳穩穩地抓住地面。那老人與男人激動得沒有吭聲，不住向我點點頭。

我將小手推著他向前走，他猶豫了一下，但突然用雙手捏著我手臂，將左手緩緩向上斜著伸出，幼小的眉毛皺成老熟的結，一滴滴滾燙的汗珠順著臉邊滑下來。左腳又向下沉，走出了第一步。

往後，我一直扶著他的雙腋，雖然我在光明，他在黑暗，可第一步見證了所謂的“勇敢”。走了十多步，他掙脫了我的手，悠悠坐下，即使眼神不再有光澤，但那欣喜的眼波不住流動。

我笑了，不再嬌氣地坐在他身邊。

可在黑暗中，他曾擁有過的腳步，讓我感動至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