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傷

那天偶然看到一場電影《海上鋼琴師》。很喜歡裡面的主人公，1900。就像他的名字那樣，給我的印象很特別。

他一生在海上度過，二十七年來，從未觸碰過陸地。也可以說，他從未存在過，因為沒有一個證件，甚至連出生證也沒有。然而他的鋼琴很棒，是無師自通的。那些奇妙的音樂，是任何人也教不了的。他生活在海上，見不到陸地的生活，但每當坐在鋼琴前，他的心便在各地神遊，用他的幻想，編織出一個完美的世界。於是，手指在琴鍵上跳躍，便在指尖不經意間滑出那些靈動的音符。他彈不了正統的曲子，他只能演奏自己的音樂，因為，他是1900。

海上會有風浪，在人們都在憎惡中任憑船身顛簸，煎熬著的時候，1900卻在琴房。他鬆開鋼琴的卡扣，指尖滑過音符，在洶湧的海上，搖曳著，做一個自己的舞者，一個靈魂的舞者。在月光下，美得象一幅自由靈動畫。晶瑩的手指如蝴蝶輕盈地飛舞著，那音樂，就像漲退時的海水，一下一下，拍打著海岸，濕潤了聽者的心。動人至極。

他很會讀——是讀人。1900用他那顆心，窺視著這個世界，他能從每個人身上，讀懂他們，並奏出只屬於他們自己的音樂。曾有個囂張的鋼琴演奏家登上這艘船，向1900挑戰。第三回合結束，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沒有任何聲音。不是誇張，我相信他的音樂有這種震撼力，震撼每個人心底的能力，他飛快舞動著的手指，敏捷的跳動，像是只手在彈奏。演奏完畢，是一片寂靜，接著，所有的人激動的鼓掌，那是他們一生中所聽過的最棒的音樂！

於是，有人問他為什麼不上岸，去見一見陸地的生活。1900何嘗沒有動過這個念頭？他曾幾度在甲板上徘徊，凝望著那些土地。可懼怕了，他感到恐懼。望著那些縱橫交錯的街道和路口，不知道該怎么選擇，怎么走。那一刻，我恨1900。我恨他沒有踏上陸地，我恨他的默默無聞，他應該擁有他可以擁有的，掌聲、驚嘆、榮譽，1900都應該擁有。那是俗人眼中完美又令人羨慕的生活。可是1900不是俗人，他屬於海，他是海的精靈，海的舞者。最終，1900回到了艙內。他曾陸土那么近，那么近，僅僅是一二步，他將踏上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但他放棄了。

也許1900是對的，海才是他的家。直到有一天，船已經破爛不堪，與廢銅爛鐵無異。在人們準備炸掉這艘船的時候，1900躲在船內沒有離開。沒有人記得他，也沒有人找到他。直至他唯一的朋友在破舊的琴房內見到他了。1900眼中閃著執著堅定的光芒，他不要離開船，他不願離開海……

於是，他同船一起被炸了。海水涌動著，吞沒了一切。沒有人記得1900，正如1900自己所說的，他們不會記得他，就像他沒有存在過。他沒有存在過……

忽然想起海子說的一句話：面向大海，春暖花開。一直不理解這句話，當海子面對死亡時，卻把死亡想得這般美好。

我想1900也是這樣的吧。面向大海，春暖花開。1900朝著大海，等待他的是什麼？冰冷？死亡？殘酷？疼痛？還是什麼……無論是什麼，現實已是如此。

是歸宿吧，是宿命吧。人們遺忘了1900，遺忘了他的音樂，他的鋼琴。只是我相信，大海一定會記得，記得這樣一位鋼琴師——1900。

海上依然有輪船開過，依然有洶湧的風浪，卻有什麼東西被改變了。方回首，海濤陣陣，流下的只是，曾經的一季繁華，如今的一地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