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

當我真的知道的時候，我害怕了。害怕看見他，更害怕再也看不見他。

窗外的霧依舊繚繞，纏綿在這個城市整整一個早晨，卻依舊捨不得離去。對面的煙囪大口大口地吐出團團白煙，緩緩升起，化成縷縷菸絲，勾勒出一道道散後的傷痕。我記得，叔叔也很喜歡看著從自己的嘴吐出煙霧，看著它們嬉戲纏繞，最後化作一道道寂寞的淺痕散開。

叔叔已經抽了太多煙了。在他沾滿泥土的皮鞋旁是一堆用著悲哀眼光注視著叔叔的菸頭。確實，應該用悲哀的眼光注視著他。我的眼神穿過遮蔽起叔叔的臉的煙層，即使只是小小的露點，都足以凍傷我的眼睛。叔叔憔悴得想一尊沒有生命的冰雕，刀刀刻著悲寂，痕痕流露無奈。是的，他確實無奈了。面對被病痛折磨得不像人樣的堂哥，他已經在無數個無眠的夜後徹底無奈了。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已經失去了光澤，好想只能看見世界的黑點，再也無法透光。他的臉甚至比病床上的堂哥還要蒼白、憔悴。他的心，早已支撐不住了。

菸頭再次被扔下，仿佛是為了讓它快點被吸進無邊的黑洞，叔叔這次把菸頭扔進屋裡最暗最沉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為他將黑點拋進永不見底的深淵。

我害怕得無法向堂哥投以任何目光，迄今為止，我從未見過他病發的任何畫面。只是在父母的無奈描述中感受到悲哀，想像到無奈。最後只剩，一片空白。對未來的空白。

原以為只是戲劇里才會出現的劇情，沒想到真的出現在我的生活里。書上殘酷的字眼，憤憤地把書扔向前面的牆，書無阻地落下。如果可以把那幾個“無法醫治”的字也摔碎……我縮成一團，哭倒在床上。

面對死亡。面對死亡，應該以什麼樣的心態去對待？在花開花落，春去春來的不知不覺中，等待死亡？不是的……即使知道要死了，也不應該坐以待斃。我看著疲憊的父母匆匆忙忙的身影，看著他們努力的樣子，我就知道，不是等待死神來臨。我總能看見他們隱藏得很好的失落，甚至是眼中最深處的絕望。

叔叔繼續點燃香菸，繼續將自己葬進最深的黑暗。但是星星和月亮害怕他太寒冷了，悄悄地在他的臉上灑下一片溫暖。他越來越瘦了。

病房裡的堂哥。病房裡蹲在最黑暗處的叔叔。

病房外的父母。病房裡站在最深沉處的我。

無奈的。悲哀的。

已經。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