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樹林

一

路過深圳時，不經意間，邂逅了紅樹林。

這是一種感動，在高樓林立的都市裡，竟然還有一方自然的淨土。那兒有大量的水鳥栖息，有寧靜的海面，有悠長悠長的海岸線，也有著我久久尋覓不到的詩情。

一個陌生的地方，幾個小時的停留，有時便能縈迴成一輩子的記憶。

我想，這裡是深圳的天堂！

二

海進入我的眼睛時，已到了當天下午。湛藍色的綢緞，隨風起伏，白色的海鷗低飛啼叫，喚出海浪觸碰礁石。一推一撞之間，整塊的翡翠便碰出了無數的飛沫。是海浪碎了，還是力量誕生了？我因而微笑，是的，這是我期望的地方。

坐在紅樹林海邊的石凳上，灌木叢里泛起的光影，一明一滅的，波光粼粼之間，讓人頓時忘了背後都市的喧囂。有時很難想像，一陣輕輕的海浪聲，幾句水鳥的吟唱，怎就能掩蓋得住一個城市車水馬龍的聲音。對面的高樓何其巍峨聳立，燈影、人聲、喇叭聲何其喧囂熱鬧，卻突然在迎面吹來的風裡消逝無形。鳥叫聲如此之小，海浪如此之輕，紅樹林的領地如此之狹窄，怎就突然間清淨了整個繁忙的深圳？

是它們真的消失了么？還是我的靈魂總容易被感動，被沐浴？

三

一片空闊的海面難以形成意境，看得太久了，只剩下一片湛藍色的單調。突然間，淺水中長短不齊的木柵欄牽著水影進入我的眼睛。古樸的、棕黑色的木柵欄，圍出了灘涂間起伏的韻律。風時而到訪，柵欄間因而風生水起，倒影婆娑。那滋味絲毫不亞於淮河邊上的柳影，不亞於江南小橋邊上沉浸的那一方屋檐。

是啊，背後的大海是一片空曠的蒼茫，而這一排小小的柵欄，不更甚於一首精美的詩詞么？心因而寧靜、陶醉，以至於一隻白鷺翩翩飛來，往柵欄上輕輕一站，竟能站出我心頭的層層漣漪。灘涂間的灌木一片翠綠，綠得使這一點白色顯得如此高雅，如此空靈。突然間很想拿起墨水來，朝著長長的宣紙上就勢一潑，潑出內心的一片震撼，再拿起筆來作幾筆勾勒，畫上那隻休憩的精靈。

突然間一陣感慨，原來，詩境只會在不經意間出現，無法固定、飄逸空靈，讓人會有手舞足蹈的衝動。

四

寵辱不驚，閒看門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捲雲舒。

如此境界，只是景致么？不，更多的是一種心境！心至空靈之時，風即為靈動之詩，樹亦是素雅之詞。心浪漫時則萬物浪漫，心恬靜則萬物報以微笑。

只是，誰又能懂其中的真諦呢？

紅樹林的遊人甚多。就在我身後的草地上，幾十個人正在拔河呢。里三層外三層的站滿了圍觀的人。這是人間的另一種快樂，熱火朝天的，但能讓人感到生命的驛動。他們到這裡來，並不為了尋找詩意，只為了尋求釋放。那是一種看得見的，摸得著溫暖。在這個擁擠的城市裡生活久了，每個人都會有卸下疲憊的時候。幾聲吶喊，幾聲大笑，不正是都市裡很多人所缺少的么？

但他們與詩無關！這城市與詩也沒有什麼關係！正如此刻一樣，喧鬧是屬於他們的，整個世界都在迴蕩著他們的快樂，我也靜靜地感受著，只是一個人坐在石凳上，感慨莫名。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是啊，要在人境之中，耳中卻無車馬之喧鳴，該是何等的困難！斟酌著這幾句詩，我突然一陣心酸。陶淵明歸隱之後，是快樂了？或者，是痛苦著？當一個人的幸福與大多人的幸福不同之時，到底是一種幸運，還是不幸？

詩意從來屬於孤獨的心靈，詩意從來只降臨於詩人的眼睛。而這何嘗不是一種巨大的落寞與蕭索。舉世渾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

是的，這是一種靈魂的自省，這是一種堅韌與自許。

只是不知怎的，這種感覺突然扯疼了我的心靈。

五

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詩人的眼睛裡自有詩人的風景，不是么？

得到與失去總是成正比的。他們失去了什麼？我失去到了什麼？每個人都會失去，都會得到，只要認為值得，也就夠了，不是么？

我拿起筆來，靜靜地勾勒起耳朵里傳來的幾聲鳥鳴。紅樹林的椰子樹錯落有致，時而響起遊人的笑聲，也時而有小孩子走到我的跟前，看看我在做些什麼。我的嘴角微微揚起，報以最善意的微笑。有風自我的心底吹起，我感覺到了。

只希望，在這個晴朗的日子裡，在他們的眼睛裡，我這個握筆寫字的年輕人，也是紅樹林裡的一道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