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的悲愴

很迷戀過去父親教我彈鋼琴的樣子，總覺得，他的臉，不管經歷年月的多少煎熬，輪廓都可以那么分明。他喜歡笑，笑容里有對我的寵溺。所以，我是依賴他的。希望，他可以永遠永遠的愛著我。長到像貝多芬的悲愴可以流傳至今一樣的時間。

他喜歡貝多芬的悲愴，卻不常彈。我問他原由，他只說，彈不出那種傷感。

那時還小，無知到想要參透貝多芬的憂傷。所以，每次和父母一起回家後，總會嚷著要彈悲愴。年幼無知，只知悲愴是一個代名詞。卻不知悲在哪裡。於心，於記憶？

父親和母親都喜歡牽著我的小手，幸福的走在街上，我站中間，嘴角誇張的上揚，在照相機的視頻上笑到看不到眼睛為止。而我的特長則是要求他們陪我玩飛機遊戲。當他們用各自牽我的手托起我時，我便旋在空中，和上層的空氣接觸。我喜歡那種刺激，卻又嗜愛被他們保護的安全感。他們手中的溫度，往往可以讓我心安。

也許吧，上帝是不會讓每一個人的生命都充滿美好的，所以，直到那個夏天的最後一個月，我才終於開始學會長大。不再追問那個偉人的憂傷。

還記得那天，隱約的，我可以穿越門後聽到母親的哭聲，父親的嘆息。而在最後，我聽到那句我一直想要了解的話，父親說：“悲愴只屬於貝多芬，所以，不要哭。”我不知他說這句話的表情是怎樣，是深沉的？或者，是那種無奈的悲哀？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所以，那天我無論如何也跟著他們到了離婚處，他們在裡面，安靜到出奇，我在外面，眼睛透過角落的窗戶，可以看到天空中的雲彩，一直都以為，雲彩是比浪花更純潔的東西，才發現，原來當烏雲密布的時候，它也是很平凡的。他們走出來，靜靜的望著我，而此時，我很艱澀的勾起嘴角的微笑，在心裡痛恨的咒罵那個過去教我鋼琴的男人。他說：“孩子，再見。”我答：“恩，好的，再見了。”我想，那表情一定很難看，因為那時，我是多么想要報復這個過去給過我無數關愛，如今，卻讓我和母親遍體鱗傷的男人。他比我們先走。當他跨出大門之後，我可以感覺到身後的母親流下的眼淚。我轉身，抱住那個我最愛的親人，“母親，悲愴只屬於貝多芬，所以，不要哭。”一樣的話，卻是不一樣的情感。至少當時，我是那么理解的。之後，是平靜的生活，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再沒有碰過鋼琴。可能是為了迴避那段憂傷的往事。

幾個月之後，母親為我請了一位鋼琴老師，說是老師，其實也只是一個高中生而已。他是一個男生，很高，有著修長的手指，清晰的輪廓，卻不愛笑。頭帶一頂鴨舌帽，淡藍色，給人一種很蒼老的感覺。上面寫有一些模糊的文字，可能是因為太舊的緣故，所以我看不清。

他說，今天我教你彈悲愴。我急忙搖頭，很抱歉，我不喜歡這首，希望你可以另外幫我選一曲，我禮貌的打斷他。他不語，只是坐上琴凳，開始彈起了那首憂傷的曲子。第一次課是尷尬的，那天我說，我很喜歡你的帽子。他依然沉默。

至於選曲的問題，自然如我所願，換了首曲，而我心裡卻另有一種微妙的感覺。是思念嗎？我不知道。

我記得那天他說，只有憂傷的人才可以用最坦誠的心彈出前半段的情感，你不是憂傷的孩子。我沖他微笑，那笑容一直持續到他畢業後的離開。那天他最後一次來我家給我上課，依舊的沉默寡言，卻在臨別之前，把他的鴨舌帽送給了我，他說，“這頂帽子雖然很舊，對我而言卻有著特別的意義，它可以激勵我上進，希望它也可以給你帶來同樣的力量。DayDayUp！”我記得他沖我比V字，他的最後那句話讓我知道，原來，帽子上的文字是DayDayUp。天天向上。這是作為一個老師，一個朋友對我的期望嗎？

之後，我也學會像他那樣帶著帽子，感覺很耀眼的走在街上，斜斜的陽光會射到我的眼前，恩，有被光明籠罩的感覺。覺得，原來前方也可以如此美好。

終於，我穿著親愛的米奇睡衣，端著母親給我買的生日蛋糕，上面有插十幾根生日蠟燭。我就站在母親面前，雙手合十，默默許願。希望母親可以幸福，一切都可以像過去一樣平淡而溫暖。在燭光中，我開始彈起那首悲愴，卻再也找不到悲傷的感覺。最後，母親微笑著看著我，我說，母親，原來，悲愴屬於貝多芬。

是的，悲愴屬於貝多芬，一開始就是，永遠也是。所以，這就是成長。即使在人生的經歷中遇到或悲或喜的事，都要以一顆快樂的心去改變身邊的一切悲傷，要記得，悲愴屬於貝多芬。